李承祚气闷之余白捡了如此一场声势浩大的热闹,转脸就把契丹那帮做白日梦做出了花样的傻狍子们弃之脑后,满脸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津津有味儿地观赏起百官吵架来,正看得起劲儿,一转眼,却在这一片乱哄哄的热闹之中,平白对上了一双置身事外又淡然的眼,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人身形修长,身量清瘦,浑身上下带着一种病后的萧瑟,被一团不在红尘的淡然笼罩,随时都要转身而去一样。
蒋溪竹告病拖了几日,终于在李承祚那不见其人却花样百出的骚扰中忍到了限度,干脆不再告假,起身上朝。却不想他甫一上朝就遇上了兵部来报,被迫围观了这一场飞来的闹剧。
他置身事外,早有论断却不屑与和人争吵,却在一片混乱之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发现,有人同样含着一双饶有兴致的眼,十分欠抽地作壁上观。
这人当然就是李承祚。
若是以前,瞧见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蒋溪竹的不动声色之下满是担心与无奈,怕他一不留神就着了别有用心的臣子的弯弯绕,怕他一不留神坐不稳这皇位,断送的就是性命。
只不过蒋丞相前不久才终于撞破李承祚那隐藏已久的本来面目,如今再见这幅神情时,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他不受控制地想,从前那些年,到底有多少次,李承祚都是这样,早有论断地睥睨着热火朝天的众臣,堂而皇之地把其他人当傻子的。
最讽刺的是,自己恐怕也是这气壮山河的傻子大军中的一员,何其呜呼哀哉。
李承祚心心念念惦记着蒋溪竹今日会上朝,才老老实实地在这殿中应时辰的坐着,然而蒋溪竹并不直视他。他眼巴巴地盯了人家半天,并没收到丝毫回应的眼神儿,沮丧之余,纠结的情绪如老树盘根一般复杂,还没等他英明睿智的脑袋想出合适的犯贱之策,就被契丹和谈的消息分散了注意。
他之前光顾着琢磨契丹人和看朝臣笑话,一不小心原形毕露,此时猛然对上蒋溪竹的目光,欢快地露出去的狐狸尾巴,一时半刻算是收不回来了。
眼见蒋溪竹那原本就淡然的神色,无声之间又清浅了几分,李承祚的脸色有几分发僵,笑也不是板脸更不是,一副英俊得祸国殃民的脸上,平白凝结了一层名为“苦大仇深”的寒霜。
底下的文武百官吵得热闹,比市井小流氓打架的样子还输了几分风度,撸胳膊挽袖子吹胡子瞪眼睛地不亦乐乎,吵了半天,才有几个吵出了兴奋意思的壮着胆子去一窥天颜,这一瞧就吓傻了,其他官员不明所以,纷纷转头去看,也呆了,一传十十传百地意识到,御座上那位没什么正经模样的皇上主子,今个儿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李承祚平时的气势算不上威压,百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今日冷不丁见到了,新鲜气儿还没来得及冒出一个俏皮的小苗头,就被迎面一盆冰水浇成了蔫头耷脑的怂样儿,不由得纷纷噤声,缩头缩脑地像天寒地冻里的鹌鹑,哆哆嗦嗦地没声了。
一时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承祚并不是因为这帮没溜的官员而摆脸色,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优秀效果,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却装腔作势地顺应形势酝酿出了一个“龙颜大怒”的前奏,仿佛十分克制地按了按雕龙的御案,沉声道:“吵出结果了吗?”
底下没有人敢吱声。
李承祚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点名道:“林阁老、丰城侯何在?你们来说!”
点名的两人应声出列,左边的便是蒋溪竹的母舅丰城侯。
丰城侯军侯出身,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的,颇有武人气质,如今上了年纪,身板儿依然硬朗,一身武官的一品服加身,很是有官威……就是有点儿发福。
许是方才吵架吵出了气性,此刻的宋祯,与之前在蒋府席间偶遇李承祚时的那个唯诺臣子的模样判若两人,粗声粗气地一步抢上前,拱手道:“皇上,契丹狼子野心,无故犯我边境,此时被我大虞掣肘才来求和,实属无耻!臣主力战到底!决不和谈!以彰显我大虞国威!”
李承祚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听完之后却没说话,笑意冷冷地故弄玄虚起来,半晌,仿佛拿不定主意一样,调整出了一个堪称和颜悦色的模样,将视线转向方才点到名的另一人身上:“林阁老,您的意见呢?”
林阁老林立甫,是个看上去已经到了耳顺之年的老人,乃是先帝二年庚辰科的进士,出身大虞朝簪缨大族林氏的旁支,如今官拜内阁,在林氏一族里,无论旁支嫡系,恐怕都要风水轮流转地来仰他鼻息了。
林氏出了这么一位能臣,宫里又有林妃得宠,曾经权倾朝野,如今虽然有一个丰城侯与之相制衡,却依旧有能力在朝中大事上不由分说地置喙,可见这根扎的不是一般的深。
是了,林立甫就是林妃的爹,如今封在鲁地那位齐王的外公。
暴风之前的海域永远是风平浪静的,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乾坤的人,脸上也永远是慈祥平和的,林立甫林阁老本就是进士出身,表面上看去,自有一种文人的刚正,若不是一品朝服加身,远远望去不像个位列三公的阁老,倒更像个饱读诗书的鸿儒,被李承祚这番“礼贤下士”一般的询问,恭恭敬敬地先拜君上而后奏对道:“陛下所托肱骨,我大虞亦当有正统大国之威,契丹蛮夷无故犯我,实属残暴之举,小人之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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