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打眼一看校场的刀枪剑戟,仿佛饿狼看见了红烧肉,立刻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推搡着去比试比试。
裴文远心知是早上入城时候的大典憋到了这几个闲不住的狂人,父亲的部下他也多有尊重,笑笑随他们去,挥退了原本陪着的几个兵部小官,自己绕过了校场一侧的抱厦回廊,独自去寻个清净。
兵部衙门的后院儿是个花园儿,风格是眼见的“不精细”,连那预示着“花事尽”的荼蘼都没有纳入这粗犷的格局。
草是荒草,长得挺茂;树是野树,此时也抽了枝条儿生出了新绿的一小片绿荫,自得其乐地生的蛮好,但都是粗景,唯得“天然”二字深情厚谊的眷顾。
此地唯一还能看入眼的,便是花园亭西地一颗老树,据说是前朝宁死不降的一位名将手植,如今乏人打理,也依旧长得傲骨铮铮,颇有节气——至于真假,反正大家都那么传,久而久之,都当真的看。
裴文远觉得这树还颇有意趣,干脆坐在了亭边,饶有兴致地瞧了瞧那不知被风雨摧残了多少年才长成这个“饱含风霜”模样的老树,还非常手贱地上去戳了两指头。
老树倒是真像承了植树之人那死心眼儿的气节,被裴少将军两指头戳出了一身宁死不屈的脾气,倨傲地抖了抖今春刚生的新绿树叶,十分不给面子地抖下来一只活色生香的毛毛虫,正掉在裴少将军还没收回来的手背上,被他接了个正着儿。
胖虫子十分不爽地扭着,翻滚下被迫露出来的肚皮,十分无辜地瞪着一双黑豆眼儿,含情脉脉地和裴文远来了个深情对望。
裴文远:“……”
裴少将军刚从边关回家,就突如其来的遭遇了京城的恶意。
原本这般不算丢人也不算光彩的事情,自己默默拂衣去,足够深藏功与名了,然而还没等裴少将军装出个大义凛然的潇洒英姿,就听得背后,有人清朗地笑出声来。
裴文远一愣,在“杀人灭口”和“毁尸灭迹”之间纠结了一瞬,一脸正气地转过身去,看到背后来人,所有的脾气与丢脸之感都在那一瞬间化成了一个无奈的笑意。
他一手甩掉那与他“喜相逢”的毛毛虫,抱拳拱手,行了一个武将之礼,说话的语气却是与相熟之人才有的放松:“还以为晚间宫宴才能见到丞相……别来无恙啊,君迟。”
回廊后绕出一人,鹤补官服,谦谦君子,笑容温润如玉,正是蒋溪竹:“多年不见了,风姿依旧啊,弈鸣兄。”
裴文远也笑,他在边关多年,那种武人的爽朗已经习惯成自然,此刻,他却愣是从武将的粗枝大叶里掰扯出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斯文,一股脑地fēng_liú了回来:“哪比得上京中养人,你我一般年纪,如今你却还能担上一句‘少年如玉’,我可不复当年了……丞相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儿在兵部逛逛?”
“弈鸣你惯会拿我取笑。”蒋溪竹对他的玩笑不以为意,“听闻你到了,我专程来看一看。”
裴文远心知他所指为何,听闻此言却起了玩笑之心:“怎么,此时到宫宴不过两三时辰,这一会儿都等不得,我可是真要信兄弟你对在下情谊深重了。”
蒋溪竹哼笑一声,像是在谴责他没正行儿,正要搪塞他一句,却听背后一人更没什么正经的声音抢先响了起来:“确实是等不得了,裴少将军,只不过等不得的不是丞相,而是朕。”
蒋溪竹和裴文远同时一愣,转过头向后方望去,只见李承祚一身玄色的春衫,低调却不清减,举头投足自有一种雍容的fēng_liú,远远看去像是钟鸣鼎食之家游戏人间的公子。
他优哉游哉地从回廊的阴影处走出来,桃花眼里却是春暖寥寥,唇角若有似无地挂着一分略显刻薄的笑:“裴少将军在边关的这些日子,朕在朝中难得的安心,因此迫不及待的想来问问,将军何时替朕继续守那令朕寝食难安的边关啊?”
蒋溪竹:“……”
裴文远:“……”
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皇帝这么对待功臣,这还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功臣,李承祚眉梢眼角里透出来的意思都是“你赶紧给朕滚蛋”,这要是打了败仗,这混蛋皇帝恐怕能缺德带冒烟儿地给裴文远来句“斩立决”。
虽然李承祚常年是个昏君,裴文远虽然不迂腐,即使有怨言也不会当面顶撞,不能去窥测李承祚,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心似海底针的皇上,只好莫名地瞧了身边的蒋溪竹一眼。
这一瞧,发现蒋溪竹脸色发青地正对李承祚走出来的方向怒目而视,怔了一怔,仿佛知道了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想透,只好中规中矩地行礼,顺便顾左右而言他:“末将裴文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给吾皇请安,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声恭维奏了效,李承祚的一身是非,就好像猫的一身炸毛,瞬间被平复了许多,此时却依旧倨傲地眼角儿看人,装模作样的慢悠悠地罗里吧嗦,简直恨不得一个字掰成二十个。
“朕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来来来爱卿,你看看这天儿,多日不曾这么爽利了,因着这么好的天气,朕这才带了丞相微服出来,没成想,时辰挑的正好,正巧看见裴将军回京的英姿,当真是少年英豪,可谓‘满楼红袖招’啊……哎裴将军怎么还跪着,平身平身……你看朕,光顾着说话了,也没顾得上你,蒋卿怎么也不提醒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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