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正适合在南书房歇个小觉。
程适在秘书监里憋了十来天,出来一趟顿时觉得天地一片敞亮。先到街上找宋诸葛和刘铁嘴回家吃个小饭,然后换便服在街上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吃食,傍晚时分才回皇城。
处所里的官员不得外带酒水入城,程适与守城的兵丁关系没有打好,不敢轻易犯险,老老实实只带了吃的东西进去。
吃食一入处所,楷字们蜂拥而上,只有顾况向来不吃程适捎的东西,在自家房里看书。饭饱猢狲散后,天也二更,程适不情不愿地抹干净油嘴,去敲顾况房门。一次准一个人告假,什么破规矩,害自己要给顾小幺捎话。
顾况让他进屋也让得不情不愿,程适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方才大模大样地道:「刘先生和宋先生让我捎几句话给你,让你天凉记得穿衣服,天热记得脱衣服。一定小心做事,谨慎待人。少说话,记住言多必失。其他的,没有了。」
顾况卷着书站着,「哦」了一声。
程适皱起眉毛,斜眼道:「顾贤弟——如今你我在一里,按礼从此我就喊你顾贤弟。顾贤弟啊,大家也算中了科举在朝廷里做文官的,以前再怎么着,客气总要有的。譬如愚兄我来给你传两位先生嘱咐的话,你就不说个谢字?」
顾况拿着书做势拱了拱手:「有劳程贤弟,愚兄惶恐得紧,多谢。」
程适站起来掸掸袖子:「罢了,既然宋先生嘱咐我我比你年长些要多照应你,小枝小节愚兄也不与你多计较。天快三更,愚兄先回房去睡,顾贤弟你也早些歇着吧。注意晚上点灯莫走水烧了房子。烧了你不值什么,烧了秘书监的房子那罪名可大了,仔细着些。」
顾况面无表情地道:「多谢程贤弟嘱咐,夜晚风凉,贤弟走好。睡前打水洗脸的时候仔细着青苔滑,莫栽进井里。淹了你没什么,若连累秘书监其余人今后要到外面挑水用,多费的工夫就大了。程贤弟你一向有个东耳进西耳出的毛病,愚兄这句话千万要放在心里。」
两人在门槛内外再一拱手,程适转身,顾况阖上门。
秋凉夜半,却有人无眠。
乾清宫的值夜小太监常青靠在柱子上偷偷打了个呵欠,当奴才的命苦,当万岁爷的奴才命更苦。万岁爷睡了要看更防火捧夜壶,万岁爷醒着要掌灯候命捧茶壶,都是一夜不能睡。
常青眨眨倦眼,偷偷伸头看看帷帐边负手站着的人影,又瞄瞄沙漏,怯怯地从嗓子眼里细细挤出一句:「皇上,三更了。」
万岁爷的身子一动不动,常青又试探地怯怯道:「皇上,奴才服侍您歇了吧?」
万岁爷那里还是没动静,常青老老实实地缩回柱子边。按伺候万岁爷半年多摸出来的规矩,万岁爷今儿这情况,十有八九跟睿王殿下有关系。
过了近一刻钟,常青听见万岁爷开金口慢慢道:「传朕的话,明日朕有兴致在御花园小宴,请睿王进宫。」
常青恭敬地应了,出殿门传话。只要传了这句话,底下就能服侍万岁爷睡下;万岁爷睡下,奴才们今日算都能安生了。
第二日天色大好事情很多。礼部最近上本奏请编撰忠义谱,录自本朝开国到前些年叛乱时的忠臣义士事迹,以传后世。呈自御前准奏,传旨交由秘书监编撰。
秘书监得了圣旨,从上到下一片欢喜。翰林院一向蓄意包揽朝廷所有典籍编撰,这次打从礼部递本的时候就摩拳擦掌,没想到皇上居然将编撰一事指派给秘书监,可见翰林院想挤兑秘书监还早得很。
秘书令大人指派监丞大人亲自主笔,又点了七、八个人协助。连天加夜先赶出一卷,送手录出十份供朝廷收藏,其余刻版印发至各省州县。
楷书郎大人领着十五个楷字手不离笔地赶抄。十部抄本中给皇上的一本由楷书郎大人亲自抄写,收录典库的三本每本各由两个老楷字手抄。老楷字只有五个,楷书郎大人将十个新进楷字的字迹细细比较,点名顾况补缺,与五位老楷字一道抄写三本典库藏书。
顾况领命,能得楷书郎大人赏识自然欢喜。十个新楷字与五位老楷字的座位不同,一个在外厅一个在里阁。顾况按楷书郎吩咐立刻收拾笔墨暂进里阁坐,新楷字们都拱手对他笑道恭喜恭喜,只有程适坐着不动,抬头无所谓地瞧他一眼,哧了一声。
抄到快晌午,纸用完了,老楷字让顾况去通事或者典簿大人那里领些纸回来。
通事大人不在,典簿大人刚接了监丞大人吩咐有要紧事办,说下午才能给纸。顾况禀报了楷书郎施大人。施大人道:「也罢,正好方才校书郎大人说要一本经考又抽不开身,你先拿这个牌符到翰林院去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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