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六拐了半条街把刘铁嘴从棋局上拉回窝棚,刘铁嘴钻进棚,一眼看见草褥子上的小娃娃,吓得胡子根根翘起:「这孩子打哪里来的?」
程小六大声道:「破顾小幺从……」话没说一半被刘铁嘴一把堵住嘴,再到门口张望了一下,放下草帘子,低声道:「不要命了?被人听到报到兵营衙门,大家一起了帐,可不是闹着玩的。」程小六舌头打了个响,小声道:「先生,这个娃娃是顾小幺从丧魂沟捡的。」
顾小幺哭丧脸站着,宋诸葛将方才的玉牌递给刘铁嘴,「这孩子看着金贵,不是寻常人家的。不过看这块牌子,倒也说不上忌讳。」
刘铁嘴接过牌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窦?窦……不是说着忌讳的姓,却也保不准是不是全无瓜葛。」也到草褥子跟前蹲下来,伸手摸摸小娃娃的头顶:「委实挺金贵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还是不吭声。
程小六道:「问了半天谁问都不吭声,别是个哑巴。」伸手在小娃娃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娃娃吃疼,哼一声向后缩了缩身子,两只漆黑水亮的眼漾着水光抬一抬,又低下去。
程小六大乐:「不是哑巴。」
刘铁嘴斥了一声淘气,仍旧摸着小娃娃的脑袋:「窦天赐这三个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顾小幺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只见刘铁嘴摸着的小脑袋瑟缩了一下,忽然轻轻上下动了动。顾小幺喜道:「刘先生,他自个儿承认了,他叫窦天赐。」
刘铁嘴总算得了个回应很高兴,捋着胡子和蔼地继续笑,再问:「你可记得家在哪里?是京城的不是?」小脑袋这回却没动。
宋诸葛道:「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顾小幺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把他背走,再扔到丧魂沟里去?」褥子上裹着破衫的小身子蜷得更紧,顾小幺觉得胸口里头抽了抽,跟那天来福舔自己手时一样,情不自禁小声支吾道:「不扔行不行?」
刘铁嘴同宋诸葛到窝棚另一头合计,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回头,如释重负地笑了,宋诸葛仰天长叹:「刘老头,你我两人枉活了大把年纪,瞻前顾后,竟不及一个小儿有见识。若要留,便是留,忌讳无干一个六、七岁不晓事孩子,留了又怎样?」
从此,窦天赐这小娃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顾小幺一句话留下了。
顾小幺觉得自己挺冤枉,只问了一句话而已,留不留还是刘先生跟宋先生做主,怎么就算在他头上?给大槐庄的程小六留下个话把子,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窦天赐第一天一整天都蜷着不动,倒碗水吹凉喂他他不喝,拿个窝窝头揉碎了也不吃。
顾小幺想起以前在村里掏家雀窝,抓小家雀回家养。小家雀有气性,睁着两只圆圆的小眼不喝水不吃米,跟窦天赐一模一样。
到吃晚饭,刘铁嘴最近给兵营里的兵爷说书,赚了些赏赐,因此今晚上的野菜汤多掺了一把澄黄的小米。窝棚小没板凳,四块草褥子中间放一块木板权做饭桌,顾小幺吭吭哧哧把自己的草褥子连褥子上的窦天赐一起拉到木板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各一大碗,程小六与顾小幺各一小碗。程小六一一盛完,拿大勺子刮刮锅底,啃干净勺子,宋诸葛说,「啊呦,忘记要多添碗水,少一份。」程小六啃着勺子道:「给他也不吃,不吃就饿一天,等明天饿得厉害了,什么都吃。」
刘铁嘴道:「小六说的也是,那大家开饭。」
加了小米放了盐巴,菜汤扑鼻的香,顾小幺端起汤碗吱溜喝了一口,咂咂嘴,再吱溜一口。
喝菜汤有讲究,只这么一碗汤,大口喝几口就没了,因此要细细喝慢慢品尝。尤其今天汤里还有小米。顾小幺喝了两口,放下碗,拿筷子挑起一根菜,菜挑起来动作太大,溅了两粒小米在袖子上,顾小幺忙伸嘴过去舔,转眼的工夫忽然发现旁边蜷着不动的小人低着小脑袋从眼睫毛里偷偷地瞧自己,见顾小幺看他,睫毛动了动,眼低下去。
顾小幺回头再拿起筷子,把挑着的菜叶吃了,又咂咂嘴,眼角余光瞄到褥子上的小人,又在偷偷地瞧。
等看到第三次,顾小幺终于被看毛了,搔搔头皮,拿破勺子舀了小半口汤伸到他鼻子底下:「你喝不喝?」
窦天赐的小脑袋微微抬了抬,嘴抿了抿,像在吞口水。顾小幺再把勺子往前伸伸:「好喝,真好喝,你不喝我全喝完。」正要收勺子,窦天赐忽然凑到勺子前,轻轻吸了一口。
刘铁嘴、宋诸葛、程小六、顾小幺全都如同看见小家雀开始吃食一样兴奋,程小六要扑上去看,被宋诸葛拉住:「别吓着他,再给他口汤看看。」顾小幺颤着手又舀了一勺汤,窦天赐又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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