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向来寡淡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喜怒,他偷眼瞟向和珅——他如何不知这起子官员是故意在冷落和珅这个朝中新贵,叫他知道什么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请起,王督已是两省总督,位高权重,永琰不敢造次。”不冷不热地给他碰了个软钉子,王擅望讪笑着略退了半步,这才转向和珅道:“大人奉皇命前来抚慰犒劳平灭回部的三军将士,着实辛苦了,和大人是要立即赶赴桂中堂大军行辕的话,本督立即派人为大人整装换马前往嘉峪关。”
阿桂屯兵嘉峪关南,距此尚有数百里之距,王擅望连在兰州府为钦差接风都略去,等于是下逐客令,而和珅自入中枢以来,还没人敢当面与他这么说话——
永琰听着依旧是不冷不热地隔岸观火,和珅却似浑不在意一般,满面春风道:“如此甚好,我本就心里记挂着皇差恨不得早办早好回京赴命——我这奴才命自不用说,十五爷这般金尊玉贵哪里能经得起千里奔徙舟车劳顿,连顿热饭都没能吃上就要再尝塞外风沙?”
一番话看似随和打趣,却无声无息地扣了个“怠慢钦差”的罪名给王擅望,把个权倾西北位极人臣红极一时的总督堵地哑口无言,之后还是兰州知府李顺丰出来打了圆场:“这个自然——兰州城内已经备好了为十五爷和大人接风的筵席,请进城小憩整修一番,再行上路不迟。”
和珅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回头给永琰作了一揖:“请十五爷进城。”
永琰在正瞧地有趣,看了和珅一眼,略点了点头,袍角轻掖,率先迈进了掩在雨中一片迷蒙的兰州城。
“主子,和大人来了。”穆彰阿将和珅引入上房,永琰正歪在床上拿着一卷《悦心集》在看,见人来了,才掷下书坐直了身子。
“微臣给十五爷请安——”和珅刚要跪,永琰已经命穆彰阿扶起来上座,一面道:“不比在宫里,都随和些吧。”
和珅觑了他一眼,心里暗道:他敢随和么?老十一的咄咄逼人和老十七的骄横一世他都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偏偏这老十五平常喜怒不形于色,刚一见他就狠狠地排揎了他一次,如今又主动请缨与他同来甘肃还这般的和颜悦色,真真教人摸不清他心里究竟转个什么念头。
永琰挥手命穆彰阿退下,竟亲手提了茶壶给和珅斟了一碗茶。和珅忙弹起身子恭身接过,嘴里连称不敢。
“还在记恨当初那件事?”永琰忽然一笑,“你和大人一介侍卫之身在宫廷里叱诧风云,着实叫人心惊——就当永琰小人之心,估错了和大人的心智度量,在这为当初的蛮撞给你赔不是了?”
“十五爷折杀微臣了!微臣从不敢记恨十五爷!”和珅屁股本来就只轻轻点座,此刻更是跳起来又要跪下——短短一年大起大落,他比任何时候都相信人心隔肚皮——他不相信以永琰之身份心机会因为他如今在皇帝面前大红大紫而曲意示好。
永琰一手拦了,笑道:“和大人的胸怀,自然不会记恨。实话与和大人说了吧。我是第一个出宫办差的阿哥,说实话,不怕是唬人——紫禁城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办的好了自不必说,办的不好,还会连累宫中母妃——和大人,我是真心想查查这个王擅望的底,看看这个一品大员究竟有没有资格做‘天下督抚表率’,你可定要帮我。”
帮我一鸣惊人,脱颖而出——也只有你能办的到。
和珅舔了舔嘴唇,完美无缺地将这个太极拳打了回去:“十五爷说哪的话,奴才领了皇命出来敢不用心办差么!”
没说帮,也没说帮——却等于拒绝了他的拉拢。永琰寻不着他的破绽,却也不恼,干脆转了话题道:“方才接风席上我问了王擅望的事,你怎么看?”
和珅见说到正事,这才松了神色,道:“方才问他‘甘肃连年报旱灾,怎么今春却如此多雨’,他答甘肃素来干旱,有志可查,此刻天降甘霖实属异数中的异数——甘肃干旱是人所共知,但有没有干旱到如他前些年所奏的那般‘涸地千里,颗粒无收’却值得商榷。王擅望甘肃巡抚任上,虽报了‘旱灾’却没要朝廷一分赈灾银子——大清早有制度,若遇天灾可开捐纳监,秀才们按制交纳谷物粮食可取得监生资格,我思来想去,若王擅望谎报灾情,能从中渔利的只有这一大宗。”
“你的意思是,要查太仓粮库?”永琰弓着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王擅望与国泰不同,我们的人一路敲锣大鼓地行来,他怕早就做好完全准备来应对,否则他今日的态度又岂会如此有恃无恐?”
和珅脸色不变,点头称是,心里却道——若粮仓里能发现什么,这王擅望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子,他不过是想看看这位少年阿哥究竟有多少斤两——甘肃之行若查无此事还则罢了,若真有此事,这回的案子只怕是甘肃全省官员都勾结株连在内,立即成为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
“致斋。”少年变声期特有的低哑声音惊了和珅一跳,回过神来,才见永琰就着桌上漂移不定的烛火,正靠地极近地歪着头瞬也不瞬看着他。和珅当初生吃鸦片就落下的病根,最吃不起人吓,此刻忙慌地直起身子退开,一口气却又上不去,扶着桌子剧烈地喘咳起来,一面喘吁吁地道:“奴才……不,不敢,咳咳……逾制,十五爷折杀微臣了……”
这么大的反应……永琰心中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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