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费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姬无瑕不值得他动情绪、做表情。他看着前方,目光懒得直视姬无瑕。那是一种理直气壮的自傲,仿佛世上之人,除他以外,都是猎物。而他是掠食者。他连蔑视猎物的力气都不愿意花。一个人会蔑视稻谷吗?一个人只会吃了稻谷,吃的时候也想着和稻谷无关的事。
姬无瑕正如一株稻谷,在费玄面前渺小地定着,跑不掉,叫不出,只等着费玄漫不经心地决定他的生或死。
他口里发干,默念了好几遍“我们人多,我的学生们都在”,才深深吸气,拱手答道:“正是小臣,费亚服有何指教?”
费玄道:“乐乐爱撒谎,他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让你对付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想死就就回西支。”
姬无瑕愣了良久,才听懂费玄的意思。他当惯祭酒,脱口道:“那个字念岐,西岐。”
费玄沉默了。
姬无瑕后背发凉,怀疑费玄要暴怒杀人了。谁知费玄“扑哧”一笑,道:“哦,原来是岐。”
掠食者的笑,能令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心。因为它意味着,你暂时不会被吃掉。
23
气氛陡然一松,学宫众人都笑起来。姬无瑕也跟着笑,心还提着,观察费玄的一举一动。
费玄突然不笑,学宫众人的笑声立刻消失。费玄歪头看着姬无瑕,语气平淡:“何时回?”
“啊?”姬无瑕斟酌措辞,尽量不惹费玄,“小臣是学宫祭酒,王命在身,不敢擅离……”
费玄道:“乐乐说你鸡把小,床上又笨……”
姬无瑕面皮充血,恨不得捂住费玄的嘴。他大声道:“亚、亚服!咱们借一步说话!”
费玄屈尊降贵地把眼神移到姬无瑕脸上,盯着姬无瑕的眼睛,一瞬后转身就走。姬无瑕愣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借一步”了。他跟上去,几步之后突然想起殷乐的嘱托,不觉站住双脚,不敢走了。
费玄杀过殷乐的男宠,而他正是殷乐的男宠。若非如此,殷乐不会半夜就把他从鹿台赶走。
费玄停下脚步,扭头看姬无瑕,蹙一下眉。这一蹙仿佛是他赏给姬无瑕的表情,随后,他把配刀丢给随从:“你们留下。”又指着青箬:“你跟来。”直视姬无瑕,目光冷森森的:“行了吗?”
他一眼看出了青箬是这行人中武艺最高的。他还解了刀,以示无害人之心。这已然是掠食者耐心的极限了。倘若姬无瑕还不知好歹,他就会杀掉姬无瑕——也许是吃掉。
姬无瑕脸孔发白,拱手道:“行了,谢亚服。”
费玄转过身,继续走。他是个高个子,腿长,一步顶别人两步。但是他走得慢悠悠,仿佛照顾着姬无瑕和青箬走得慢。三人都穿着布鞋,姬无瑕和青箬有脚步声,而费玄没有一丝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倘若是深夜,姬无瑕竖起耳朵侦察,也不能知道费玄已到自己背后。
三人所在的百工区,是朝歌城内仅次于集市的第二繁华之所在,费玄竟能找到没人的小路,带着二人越走越远。
走着,费玄忽问:“几岁?”
姬无瑕忙道:“臣刚加冠……就是二十岁。”
“有配偶吗?”
“啊?没有。”
费玄嗤笑一声,仿佛很看不起他,旋即又道:“乐乐怎么说我?”
姬无瑕道:“说……亚服爱杀人。”
费玄道:“放屁,我爱晒太阳。杀人都是为了他!”又问:“他看上你什么了?”
“大概是……守规矩?”
费玄不说话了。姬无瑕松口气,终于不用小心应对了。他盯着费玄的脚后跟,在后面走着。费玄此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突然立大功,突然变成大亚服。他的身世是个谜。他叫费玄,似乎该是费氏贵族,但费氏根本没他这号人。姬无瑕虽然好奇,但是不敢多问。
他们走了片刻,路边乌鸦渐渐多起来,有的立在树枝上,有的聚在地上,见人来就扑棱棱飞走。空气种有一股腥臭味。姬无瑕警觉起来,站住脚道:“费亚服,还往前走吗?”
费玄道:“快到了。”
姬无瑕硬着头皮跟一段,腥味越来越重。他终于不肯走了。
费玄也停了,脸上还是那副冷漠表情,漫不经心地,他走到姬无瑕面前,右手食指插进姬无瑕的发冠,勾着姬无瑕就走。姬无瑕被扯得头发疼,叫道:“亚服亚服……疼……松手。”
费玄不松手,姬无瑕只能歪着头跟上。周围的景色熟悉起来,是他来过的地方: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陶器坊。另一条路腥味极重,不知通向哪里。
几个月前,姬无瑕就在这里碰到殷乐的侍卫,令殷乐大怒,才由此闯进鹿台,和殷乐互通了心意。他还记得那天殷乐盘问他在百工区看到什么时的紧张神情。
也许他误会了。殷乐不是怕他偷窥炼铁机密,而是怕他看到……看到什么呢?姬无瑕隐约猜到了,又不敢深想。
强烈的直觉让他背上汗毛竖起。他停下双脚,想把费玄的手从发冠上拽开,但费玄的手犹如铜浇铁铸,坚定地勾着他前行。姬无瑕拔下发簪,发冠脱落,他重获自由,他立刻抬起头,就看到了远处的景物。
落满乌鸦的小路尽头,有几座巨大建筑,工匠们进进出出,白布蒙脸。一辆小平车停在建筑外,工匠往车上铺稻草、码陶罐。暗红色的陶罐堆满车,被工匠拉走了。
姬无瑕立刻意识到这儿是什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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