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亨利耸耸肩:“他每周来一次图书馆。”
“他不用每天来工作吗?”
“大部分时间他待在自己的囚室里。”
“他叫什麽名字?”莱卡又问,“我是说,他的大名,我总不能称他‘猫头鹰先生’吧。”
“就叫他‘猫头鹰’,他喜欢这个名字。”亨利嘟囔道。
莱卡於是不再追问这位“猫头鹰”的真名。
“那麽杰弗逊先生你呢?”
“我?什麽?”
“你是因为犯了什麽事才进监狱的?”
听闻此言,亨利放下手里的活。他方才正在用小刷子清理书顶的灰尘。“你真想知道吗,年轻人?”
“当然,你并不像什麽作奸犯科的人,到底是因为……”
“我杀了人。”亨利转过头,望向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精装书。
莱卡莫名觉得心头一凛。老人接着道:“这不是什麽好故事。我曾有一个女儿,我和我妻子唯一的孩子。我们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女儿。生孩子对我妻子那个年龄的女性来说很困难,她难产而死,於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小女儿。”
亨利蓝灰色的眼睛在高大的书架之间逡巡:“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像她母亲年轻时那样。她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男人,她疯狂地爱上了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那男人不是什麽好东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活了这麽久,难道还看不出一个人品行的好坏吗?我劝告女儿,劝她和那男人分手,但是她不听,她完全为爱而疯狂了,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
老人停了停,又拿起小刷子,开始刷书上的灰。一些尘粒飘了起来。莱卡问:“後来呢?”
“後来……那男人做生意遇上了麻烦,不得不去借高利贷,却又还不起。他一败涂地,走投无路,这时只要任何人放下一根稻草,他都会拼命去抓。放高利贷的人找到他,告诉他可以减免一部分债务,条件是要他帮忙运输毒品。他答应了,却又不敢自己涉险,於是他要他的女朋友──我的女儿──替他去做这事。她一口答应,帮他带了三次毒品,前两次都平安无事,第三次却被警察抓了个正着。毒品都被缴获,我女儿也面临着指控。但这不是最糟的。放高利贷的人和毒贩害怕她供出他们,於是杀了她。她死在自己家里,警察说是畏罪自杀,但我不信。她是个那麽好的孩子,她笃信基督,怎麽会自杀呢?我知道,她肯定是被人杀害的,但是没人听我的,没人愿意帮我。我找过警察、律师、记者,甚至私家侦探,但他们都说帮不了我,说找不到证据,甚至说我有臆想症。我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我要为我女儿复仇。首先该死的就是那个害了她的男人。我带着一把枪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脱衣舞夜总会里花天酒地。他和几个狐朋狗友从夜总会里走出来。他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也认不出我来。於是我上前一枪崩了他。我本想杀了他之後再去找放高利贷的人,但是没走多远,那男人的朋友们就追过来想制伏我。我又开了两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腿,但是我的枪被其他人夺走了。我年纪大,动作缓慢,他们却年轻力壮。我被送到警察局,我告诉那帮税金小偷,那男人是罪有应得,但是没人相信我。放高利贷的人和毒贩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猜那男人死了,他们或许高兴还来不及,因为知道他们那些见不得光勾当的人又少了一个。我就是这麽进来的。”
听完亨利的讲述,莱卡久久不语。原来看起来冷淡的亨利先生,背後竟有这样的故事。他想象出了一幅画面:夜幕下的芝加哥街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孤身一人,带着一把枪,行走在霓虹灯光和错落的阴影里。他是杀人凶手,是失去女儿的父亲,是复仇女神射出的一支箭,是一个芸芸众生中最平凡不过的人,却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你大可不必这样。”莱卡低声说,“肯定有别的办法。”比如雇佣一名职业杀手。莱卡自己就接过不少类似的任务:为父母复仇,为子女复仇,为情人复仇,为朋友复仇,甚至为素不相识的人出手,只因为单纯的义愤。杀手游离於法律之外,不受世俗的约束,雇佣杀手的人除了付出钱财和背上良心的谴责之外,其实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我不知道。”亨利说。
他从书架上拿下那本《玫瑰的名字》。“这本书不该放在这儿。它待错了地方……就像许多人一样,”【注四】
他刷干净书顶的灰尘,把书放回装书的小推车上。
【注一】亨利说的是罗得一家逃离索多玛的故事,参看《圣经.创世记》18:20─19:29。
【注二】密涅瓦的鸟儿: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雅典娜的名字。雅典娜身边有一只猫头鹰,象征理性和智慧。黑格尔曾用“密涅瓦的猫头鹰”来比喻哲学。
【注三】峡谷监狱的安迪: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角安迪就在图书馆当管理员,为犯人争取减刑和假释,也帮狱警和典狱长避税、洗黑钱。
【注四】《玫瑰的名字》是一本宗教背景的悬疑推理,被错放到了“宗教”类书架上。
第十一章
下午的时候,莱卡去药房领了药,当着药剂师的面把药咽了下去。药剂师检查了他的舌头,确保他没有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莱卡觉得药剂师太过谨小慎微了,只不过是感冒药而已,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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