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致道:“右军又已远出?”袁百胜一惊,忙道:“小将失言!这是机密……”林凤致便不再问,袁百胜嗫嚅一晌,又道:“眼下就是我中军与左军互相做臂助呼应,在这地面上,并头齐进都怕有什么不妥,何况孤军深入?小将原也同皇上苦苦说过……争奈小将不读书,口才也不及皇上,老是说不下来——听说林大人口才最好,皇上又最信任大人不过,所以小将斗胆,想请大人代为劝谏皇上几句”
林凤致哑然失笑,心想若要殷螭信任自己,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这话当然不好讲,于是道:“袁将军,下官乃是文职,军机上的事只怕不好插嘴。将军何不去请左军刘将军进言?他是国戚重臣,又与皇上有中表之亲,皇上一向也听从他的。”袁百胜道:“正是刘将军同小将说,林大人圣眷极重,请大人进言最好,小将这才前来冒昧。”
刘秉忠所谓的“圣眷极重”,自然颇含暧昧,但袁百胜是个老实人,显然不懂这言外之意,直白的说出口,倒使林凤致的脸色当场冷了下来,并不发作,只是淡淡的道:“哦,原来如此——多感将军为国分忧之心,下官谨领了。”说着便端茶送客。
他忽然冷淡,袁百胜自然摸不着头脑,只道文官就是这么难缠,一路肚里嘀咕着回去,又到御营去参见皇帝,谁知被御营的护卫给挡了驾:“皇上正要起驾往宣抚司去,今夜就在城内馆驿驻驾,不回营了。”袁百胜倒是一喜,心想皇上既然要去宣抚司,自然会见到林大人,多半也可以借机劝谏,自己这一趟入城,倒是求对人了。
袁百胜当然不知道林凤致根本不会自己找嫌疑去跟殷螭谈什么军务——这日方始入城,和土司们谈了半日风土人情,揣摩着怎么因地制宜安抚民心,正忙乱不堪的时候,偏生殷螭跑来,忙中又添麻烦,还得敷衍着迎接。幸好殷螭这一路行军过来,刚刚扎营才定便入城,精神也觉疲惫,等屋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他先往床榻上一倒,说道:“我困得很,先睡一会儿。你忙你的,等上床的时候叫醒我——咱们也好几天不在一处了。”说着说着竟真的睡着了。
林凤致心道你睡过去正好,难道我还愚蠢到叫醒你,自己送上门被玩弄?他素来在公务上十分认真,文书都是亲拟,从不假幕僚之手,这是入云南的第一份告示,当然更要用心写好,于是自顾自的在灯下草拟,连写了几份都觉得不够满意,又拿起今日要来的当地县志与户口册籍仔细读了半晌,这才起草完毕,又认真誊录了封好,等着明日发下由抄手改大字贴榜。这一番公务忙完已到三更之后,一面揉着酸痛的手腕一面起身,回头却见殷螭兀自睡着,榻间帐帘都忘了拉下,颜面就那么被灯光直射着,居然也睡得挺熟。
殷螭睡着了的时候,全不见平时的无赖神气与急色模样,一张英俊的面孔上不带恶意,便显得善良无害,并且眉头微皱着,嘴巴半张着,无邪到近乎痴呆。林凤致早就知道他跟自己同年生,后来这巧合被殷螭发现之后,他也常常挂在嘴上提起——可是说实话,平素忙着跟他斗心计的时候,或者无奈应付他的时候,林凤致从来不将他跟自己放在一层上相提并论,直到这时候看见他白痴似的睡相,才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大的,二十四岁的青年。
当初和他相识的时候,更为年轻吧?那年自己是二十一岁,虽然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苦难,意志和体力倒全是最强悍的时候,那回在东宫之外被他第一次调戏,险些和他们主仆单挑,如果那一架当真打起来的话,没准那个金枝玉叶的小王爷还打不过自己——想到这点林凤致便不由微微的好笑。
可是那毕竟已是当初的事了,如今自己因为受过重刑的缘故,体质一直不能恢复到年轻力壮的状态;而这家伙,反而因为这几个月从军冲锋的经历,倒抛弃了一部分养尊处优的派头,磨砺得强壮起来。林凤致想到不过是春天,殷螭赖皮跑到自己老家去做客,还一副富贵纨绔的架势,连安稳的大床都挑剔嫌硬,睡不舒服;可是如今整天行军,纵使御营待遇好过普通营帐,毕竟也谈不上什么舒适和安静,林凤致原本腹诽过他一定受不落,谁知他居然也一直受到了现在,甚至既来之则安之的自得其乐,比如东川小城驿舍这张普通简陋的硬板床,他倒下来便睡得香甜,什么也不再挑剔。从这一点上,林凤致倒不觉对他有几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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