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板蹲在屋子的角落里好几天,一动也不动——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
问他,他不说话;碰他,他没反应。
小木匠去问老木匠,老木匠没有回答,兀自摇了摇头。
老木匠想了许久,终于坐在了自己的工作台前,开始做起工来。
从选料到出活,整整忙了三天。
第四天的早上,小木匠伸了个懒腰,他习惯性地望了望周围,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小木匠看着面前的人,大喝道。
面前的这个陌生人伸出手来,皮肤如树皮一般。
小木匠惊呆了。
高老板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栩栩如生,和活人的脸毫无二致。
小木匠伸手去摸,那种质地和感觉,都是实打实的木质面具。可是一块木头,究竟是怎样被雕成一张如同活人般的脸?
老木匠的眼睛熬得有些泛红,但他的精神似乎比以往都好。他敲了敲高老板的面具,对小木匠笑道:
“怎么样?还看得出原来的样子吗?”
小木匠惊得合不拢嘴,许久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
“不不不……看不出看不出!师傅!您是怎么……”
小木匠的手胡乱比划着。他不相信这是能够雕刻出来的,这一定是什么神奇的魔法。
老木匠笑了笑,道:“这是手艺。”
老木匠说着,打开门出去了。拂晓的光辉照着老木匠的身影,刺得小木匠睁不开眼睛。
“好像神一样……”
小木匠这样想。
这张神奇的面具并不太好看。它的颜色古铜,形容稍有枯槁。但它能贴合高老板脸上每一个最微小的动作,简直就像给了高老板一张脸。
高老板穿着宽大的衣服,戴着手套和鞋子遮住自己裸露的皮肤。他下了山,忐忑地走上了街头。没有人觉得他丑陋,没有人觉得他可怕。人们对他以礼相待,小木匠给他买了冰糖葫芦。
高老板觉得,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越拿自己当人就越发像人。想法与行为,总是相互影响。
高老板做人做得顺当,小木匠却开始若痴若狂。
那鬼斧神工、超出小木匠所能理解的技艺,深印在小木匠的脑海中无法释怀,好像心魔一样。
小木匠开始更加认真地学徒,他拼命地磨练自己的技艺,很快就成了远近驰名的木匠。
然而,老木匠并不欣慰。他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看的出小木匠的执念。
老木匠终于老得不能动弹。临终前,他拉着小木匠的手道:
“我把那个面具的手艺教给你吧。”
小木匠摇了摇头。
老木匠笑了笑,与世长辞。
那是高老板又一次领略人类的复杂。
小木匠慢慢长大,搬出山林来到市井。他收了许多的学徒,开的分店遍及全国各地。
高老板和他们一起生活,看着他变成老木匠,也看着他究其一生也没能做出高老板的那张面具。
曾经的小木匠,也到了自己的大限。他拉着高老板的手,颤抖着抚摸高老板的那张脸。
“为什么当初不和老师傅学呢?”高老板问。
已经做了许多年人的高老板,说话流利,思维清晰,但他始终没有悟出这个问题。
小木匠已经气若游丝。但他听到这个问题,眼中忽然闪烁起光芒,似乎终于可以和别人说出这些憋了一辈子的话。
“是执着吧。那是手艺人给自己的谜题,除了自己,不希望有任何人去解开。”
小木匠说完,似乎泄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像他师傅当年一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学徒们为小木匠办理了隆重的丧事。在一片喧嚣中,高老板收拾起一些简单的行装,悄悄离开了小木匠留下的产业,回到了山林里。
他重新盖起简约的木屋,备下一切工具,开始日复一日地雕琢起面具来。
不什么时候起,他也成了一个“手艺人”。这个缠绕了小木匠一生的谜题,已然因为他们之间的交集,渗透到了高老板的生命里。
高老板的生命漫长,耐心过人。他独自在深林里雕刻了许多年,也没有做出那张面具。
这张面具,让高老板第一次体会了“焦躁”这种东西。
终于,高老板被这谜题逼得有些魔怔。他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来,研究透彻之后仿制。
面具在高老板脸上戴了几十年,已然和高老板的脸长在了一起。无法找到缝隙的他冲动起来,拿起凿子,破坏了面具的边缘,狠狠地撬了下来。
面具摔在地上,瞬间生机全无。
高老板研究着面具,仔细观察它的每一分、每一寸。他不眠不休地仿制着,直到库存的木料用得罄尽。
高老板始终没有成功。
他拿着残破的面具走出木屋,身为一个树妖,阳光居然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高老板看着外面的世界,蓦然发现一件令他无比惊恐的事情——
面具坏了,他做不出新的面具。
他从一个人,又变回了一个妖怪。
高老板瘫坐在台阶上,对着面具发起呆来,就像他当初渴望外面世界时,雕刻木雕了以自慰的状态一样。许多年过去了,他兜了一圈,因萌生执念而出世,又因拗于执念而毁了自己。
命运是个轮回,公正,并且一丝不苟。
高老板就这样呆坐了好几天,不吃也不喝。他的皮肤慢慢龟裂,柔软的血肉缺乏了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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