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色有无
【佰廿柒】
我从小就盼着沈山山中状元。
他这人是真正地好,学问也真正地好,我总想着他应当中。
其实我从小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儿,心知自己是达不成的,就总盼着沈山山能达成,他若达成,那就仿若我自个儿的心愿也了结一般,着实能挺开心。
盼他中状元,便是这当中最恢弘的一样儿,我暗暗在心里想了许多年,就盼着他中了之后能高头大马带着大红绸缎的花花儿趾高气昂往街上走,衙役开道锣鼓喧天琼林御宴百官恭贺的时候,都不需他能回头瞧我一眼,我哪怕只是立在泯然众生里望望他衣锦被绣的模样,那也很够。
约摸跟我自个儿中一回状元也差不离了。
当年不止我,所有相熟的人都觉着沈山山既秋闱春闱都是头名儿,脾性根骨又一顶一的好,那上了殿试定能被御笔金批点作状元,而沈山山在做学问上也从没失过手,又实在当得起周遭这一念想,故大家只当这状元之事,于沈山山而言就是自然与必然,就连监生几个喝酒说起,也都是这话。
可熟料,天算不由人知。
当年殿试落下,头甲三人中虽有沈山山之名,他却仅得了个末名探花。
殿试头晚上沈山山还又来我院儿里看书,走的时候我俩是打了个什么赌作笑,总之我输了,翌日便要早小半个时辰起来去买汤包,一路带到他家里吃了又接他一道入宫。
我并没觉得他同平日有什么不一样,反而因作弄了我他还挺高兴,殿试卷纸呈上后也果真卷入前十,得了圣躬点他御批,可面圣答考时他却有些浑浑。
先皇爷当年不过问他些策论,那些策论搁了平日他定能同我侃个江河湖海流不尽,然搁在圣驾跟前他却是怎么都言不臻境,好是好,却不及八分他往日言辞里头的机辩。
我想他定是见圣躬临询便心里打鼓,多说怕错,可这不说,却实在可惜了他的才学。我在下头看得是直捏汗,恨不得站起来替他说道。
只是也来不及了,因下一个被御批的卷儿,竟就是我自个儿的。
我记得当时殿上文官林立,我爹同相爷一道立在先皇下手的左边儿,右边儿是太保太师和各部尚书,先前几卷儿他们已作论不少时候,阅卷官将我卷纸铺在先皇御案上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唤我上殿,我遥遥见先皇只第一眼瞧过那卷纸一瞬,下刻便忽然抬头来问了阅卷官一句什么。阅卷官答了,又笑说两句,先皇听了竟也就笑起来,只脸上还带病容,因着笑还咳了两声,顿顿点点头,上面这才宣我上前。
我提着一颗心上前跪了,连忙伏下身去叩首,却听头顶上先皇见了我,老迈一声:“这瞧着果真是那孩子……”接着先竟不是问我,而是问我爹道:“太傅,朕没记错……这还是你儿子吧?”
我爹答道:“皇上记得不错,这是臣家中幺子,不才参试幸得榜名,今儿贸然上殿来,恐有污皇上圣目。”
先皇将我唤起来,同我爹好笑道:“太傅谦逊了……咳,太傅家的儿子一个个儿长得都好又出息,搁在眼前玉树芝兰的模样儿,何提什么不才劣子?前不久吏部那案子不也是你儿子办的……太傅替朝廷养了可用之人,倒是朕亏待了太傅。”
爹跪下谢过圣上谬赞,起来的时候瞥过我一眼,便又立回原位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叫我一会儿作答别在这大庭广众下丢他的脸。我由此不免更提心吊胆,正想着天子首问当是从我那论述的何处开始,脑子里也紧锣密鼓地铺排,下刻却见先皇的眼睛再没往我卷纸上看过,问出的是我怎么都没料到过的一件事儿。
“稹三郎,朕方才听了一样儿奇事儿,说你秋闱的卷上竟有一字儿写漏了笔画?”
此言一出,大殿上四下即刻笑言沸论,大约都在说怎么写漏了笔画的人还能上殿试来,这岂非草包么?
我是万没想到大殿上能揭了我这出来,臊着脸皮瞅见我爹面无所表,心里已然凉了一片,这时却也只能硬了头皮老实应先皇一声:“回皇上话……是。”
先皇听了,口气倒很亲切地问:“咳……来,你同朕说说,是哪个字儿?漏了哪笔?”
我战战兢兢道:“回……禀皇上,是廉而不刿的廉字儿,我少……少了头上那点儿。”
写错字儿还能上殿试的事儿是从来没有过,先皇听了一想,真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会少了那点儿?”
这问正是当场百官试子都想知道的,故一时所有人都扭头来盯着我看,就等着看我摔跟头。
可我就算摔跟头考不上也不敢欺君,便就壮起胆子捡了实话讲:“回皇上,实则……少这点儿,是因了小生的爹。”
错处丢在太傅大人身上,满堂一哗,我爹听罢,立在旁边儿眉毛都快竖起来,若不是还在大殿上,我估摸他能立时揪着手里笏板给我来一顿好打,一时只觉背上的皮儿都拉紧了。
先皇却微微前倾了身子看着我笑,掩着唇又咳了咳:“……哎,小三郎,你爹治学严谨,奏章里头可从来不写错字儿,这你欺君不得啊。”
这话叫百官听了都笑起了我拉老爹垫背,忒没出息,我爹更是摇头闭眼叹了口气,一容家门不幸。
我愁苦,这丢人的事儿也确凿怨不得被人奚落,只能给先皇爷磕过头,抖着手老实道:“小生——小生不敢欺君,回禀皇上,这真是因了爹……不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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