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能怎么着?我双目一闭,下刻揪过那扇面儿一把就扔在地上,连着扇骨都一道全部摔了:“甭洗了!越洗越脏!破大个扇子爷不要就是了!”
徐顺儿捏着个绸帕子干瞪眼,正不知道怎么劝我,恰沈山山终于游完了街匆匆赶来给我赔不是,身上衣服都没及换下,脸上也有红浆子。他一进院儿来正巧看见那地皮子上躺着糊湿的青红扇面儿和乱拆的扇骨子,约摸也知道我这气得不轻,便就将那两样儿捡起来先给了徐顺儿,又坐我身边儿来好言相说。
我不记得他同我讲了什么,大概不是说对不住我就是说赔个一样儿的给我。可搁在我这儿,往后却再没有扇子能比得过这一把去,沈山山他赔不了。
任谁也都赔不了。
我头疼起来且静了静,看着沈山山同我自个儿衣袍上也全是果子花瓣儿的各色浆子,心知就算当时扇子是捏我手里大约也不定能保住,天意如此怎么都不能怪沈山山,便拉着他回了廊子上避日,着徐顺儿去给他拿点儿镇好的冰西瓜,“算了……扇子不就打个凉,我这儿还有的是,哪把不是一样儿扇。天儿大,你也在外头晒了半日,坐着歇歇罢,今儿也是你的好日子,甭叫我糟蹋了。”
沈山山由着我拉他到阑干坐了,凝眉看了我会儿,忽而抬起手来,又放下,但下刻却还是忍不住抬手往我眼角处轻轻一拭:“你要说这话,倒是先把脸擦干净,不然我喜事儿都给你吓跑了。”
我赶紧胡乱抹过一把脸,抬脚踹在他小腿上:“你他娘是来赔罪的还是问罪的……西瓜你还想不想吃了?不想吃你滚。”
“吃吃吃,稹小公子赏什么我不吃。”沈山山这才扯起半分唇角,袖回手去坐了,“你要能消了气儿,叫我吃多少都成。”
徐顺儿端了西瓜来又给他打水洗了脸,我俩就着脏衣服一边吃,一边说起御史台入班授职的事儿惯要等到九月吏部查完新晋案底,他问我这当中闲着做什么,我说我这侍读怕是还得熬到那时候,他说他也要继续在学监里帮先生授业,这考完了学不过完了一桩事儿,往后的事儿还多着呢,也不知入了台是个什么情形。
吃完瓜了还是热,天儿叫人懒,我俩也怪无趣,话说的差不多,只在阑干上歪着看了会儿天。
那时也不知怎么,我都快枕在阑干上睡着了,却忽觉被人胳膊肘一撞,疼得我睁开眼,见沈山山清黑的眸子正看着我,忽而半信半疑问我一句:“稹清,我俩怎么就十八了?”
我半梦半醒听了他这话,一时也不知怎么接下去,便又懒懒掉过头去眯眼看天。眼见着层云在日下薄散,细看中好似被风吹着走,又好似它并未动,反倒只是我在移着。
那时我忽想好生回味一下沈山山那话中的十八年里我究竟都是怎么过来的,可这么一刻意去着想,却发觉过去的日子不过都只是日子,历过的事儿如湖如海,乍眼看去好似哪一样都强不过哪一样去,滔滔水面儿一镜平,要是泛着日头大概还能似洒了金,好看得紧。不过我要是仔细伸手往那湖海底处一摸,却一定能摸出一道道流石刻下的深印来,印中自然好的坏的都有。
我想往后湖海水再多再深再不见底,这些印子也绝不会就消散了。
大概便是这么就十八了罢。
我抬手在沈山山臂上一拍,还是迷糊惺忪地笑起来:“别怕,山山。”
“往后还有好几个十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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