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根基深厚。太子早年病殁,母族亦一蹶不振。而他的生母是宫内最得宠的贵妃,母族虽盛,却够不上颠覆朝纲的层次。他早有名望,做足未来明君之姿。多年苦心经营,只待一飞冲天。
然而还有几个皇子与他不相上下。这回殿试,父皇在选人,其余皇子也在选人,他亦不例外。
谢归是最好的助力。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事情水到渠成。有了谢归,那不仅是一道助力,更是一把利刃。父皇挑不出错,臣子们挑不出错,他的百姓中的名望亦是水涨船高。
谢归生来就是坐相位的人,注定位极人臣。
便是在他即位后不久,事情起了变化。
——亦算不得什么变化。新君即位,朝中不稳实属正常。其他皇子的党羽尚未清扫干净,不过流言蜚语多了些。
京中慢慢起了阵风,说他这个帝位,都是靠谢归才抢到手的。还不如早早退位让贤,让谢归做了皇帝才好。
离间计。他哂笑。
可琢磨一阵,又不对味。
谢归的能耐,太大了。正应了父皇的话:若没那个本事,就别沾这人。
凤渊此人,实乃人中龙凤,可与谢归相较,不免让人觉得,是萤火与日月争辉。
这句话像根针,扎在他心口。虽不致命,却让他寝食难安。
在帝位稳固之后,凤渊设了个局。
他惴惴不安,又满怀欣喜。
怕谢归不入局,他这出戏唱不下去,又怀着难以言喻的侥幸:假若真的擒获了谢归,谁还敢质疑他的帝王宝座?
意料之外的是,谢归跳了进来。
凤渊欣喜异常地收了网,将人投进了天牢。
天之骄子,总有计谋算尽之时。
洋溢了月余的欣喜,在与谢归双眼对上时,霎时化为乌有。
——年轻的谢相走进朝露宫时,尚自抱着东南水灾的奏折。
凤渊怔了半晌,冷笑:“谢相不妨再猜猜,孤还准备了什么?”
谢归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陛下这急性子的毛病,还得再改改。总不能明君一日,昏君一世?可惜,”他低眼看着自己双手,“今后怕是没有机会再给陛下写折子了。”
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已经被夹板残虐千百遍,歪成相府里的老梅树,再无复原的可能。
他再也不能动笔,甚至连日常起居也无法自理。
谢归平静地道:“陛下应当牢记,这等见不得光的事,该换见不得光的地方去做。不知牢头的尸首,可曾妥善安放?”
他平静得如同身在相府。不见血与骨,唯有诗书茶。
这个动作压垮了凤渊的自制力。他陡然飞起一脚,生生将谢归踢飞出去。
谢归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遭他一脚,又狠狠撞在墙上,立时呕出大口鲜血,跌在墙边,无力动弹。
他浅浅地扯动嘴角。
接连几句话激怒凤渊,再被他杀死,应该是解脱的最快方法。
相处数年,他将凤渊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暴躁易怒的帝王,能忍到现在,已算是长进很多了。
利器出鞘,是剑破风之声。
谢归毫无畏惧,直直迎向冷厉的剑风。
佩剑戛然而止。
谢归一怔,心思已转过千回,正欲开口,却见凤渊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登时心下一沉。
“孤改主意了。”凤渊收了剑,“谢相是孤的左膀右臂,不甚着了奸人的道,落入牢中。孤一时为奸人蒙蔽,今日前来,是要请谢相回朝的。”
谢归皱眉。
凤渊此人极有城府,可惜性子暴躁,看上去短了气势,却并不意味着他是易与之辈。有时他的手段之狠辣,令幕僚都心生寒意。
谢归知道凤渊的请,会比杀还难对付。
“只可惜,谢相被奸人伤了腿脚,不便行动。孤体恤臣下,遂令谢相于天牢静养,闲杂人等,不可近天牢半步。”
快要入鞘的剑,忽然变了方向,抹向谢归左脚。
谢归狠狠地抓住衣物,指关节陡然泛白,疼得将要晕厥。
眼看他孱弱的身体禁不住地蜷缩起来,连犀利的目光都痛到失神,凤渊抹掉血迹收了剑,心中竟生出一股快意。
“谢相好生静养,明日,孤会再来看望谢相。”
这是谢归昏过去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以为自己会昏至次日才醒,哪知半夜里却自行醒来。
头顶一方书页大小的气窗乌漆漆的,隐约闪着点星光。谢归喘息几声,觉得身体异常的热,如同置身炉灶。
是凤渊那一剑,挑断了左脚脚筋,加上手指和胸口一脚的伤,他的身体快扛不住了。
往常凤渊让人用刑,却也不敢让他死在天牢,每晚都有人来灌药。今晚天牢里却死一般的寂静,连看守巡查的脚步声都没有。他费力敲打栅栏,依旧无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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