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反过手来,又在他脸上甩了两个耳光。“有一个晋恂还不够!咱们这郡王府的脸面,都给你们这数典忘祖的两兄弟丢光了!早知道你这样不学好,打从你生下来就该把你扔到宁古塔去,倒省却我这些年的心思了!”
福晋撒完了火,坐回椅子上,冷声道:“起来吧。”
他这才站起来,仍然不敢抬头,脸上烧得像是着了火。
“你的亲事,我已同你阿玛商量过了,日子也订好了。这些天你就甭出门了,等亲事办完再来请安吧。”
福晋拎着一条水蓝的手帕走出屋子,在院子里下了命令:“留下二十亲兵,将这宅子围起来。吃穿用度,我命人送来。从今个儿起,谁也不许踏出这贝勒府半步。”声调不高不低,恰巧能传进晋容的耳朵。
说罢,福晋头也不回地走了。院门在她身后紧紧关上,紧跟着几声锁链的清冷声响。
第8章 夜奔
下雨了。
暴雨如注。
恂贝勒府中满池子的睡莲,像一艘艘海中的小船,雨打风吹,兀自摇曳。
寂川坐在窗边,望着那些睡莲出神。晋恂说要去晋容府上看看,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倒像只过了几炷香的功夫。
天色开始渐暗的时候,晋恂回来了。由着小厮脱下披风,进屋便唤他。“许老板。”
寂川这才回过神,其身见礼。“恂贝勒。”
晋恂拉他到桌边坐下。“许老板,我去二弟府上看过了。”
“他人如何?”
“人没事,只是……”
晋恂语气一沉,寂川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只是如何?”
“只是额娘动了怒,要逼他娶富察家的格格,日子定在闰六月的初四。”
脑海一片空白,寂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晋恂话中的意思。
“那他……那他……”寂川嗫嚅半晌,到底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听了这么些年的戏,知道许老板为人正派,不贪荣华富贵。但我二弟疼惜你如此,将来成了亲,也是断然要跟你好的。成亲不过做做场面罢了。”
寂川苦笑。“恂贝勒既然知道我不贪图荣华,这番话却又说我图他什么?”
“许老板这番情,晋恂心中佩服。可是人活着,总是得向别人低头的。许老板得向座儿低头,咱们生在郡王府,也得向这骨头里的血脉低头啊。许老板,你可千万别抹想不开。这事儿,真不是二弟能拿主意的。”
听完晋恂这一番话,寂川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心才忽然揪了起来。
“那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晋恂摇摇头。“许老板若是想散心,就在我府上多住几日吧。”
寂川不愿久留,当晚就住回自己家中。
从晋容府上出来的时候,谁也不曾料想到如此境况,只当是寻常出门,如今衣裳用具都在贝勒府不说,连猫儿也困在他府中了。
雷雨下了整夜。
寂川从厨房里翻出一坛冯班主送来的花雕酒,一个人坐在门廊的石阶上,饮酒听雨。
“师哥,你身子刚好,又不会喝酒,就别在这儿瞎喝了!”宣儿来说他,想把酒坛子抱走。
他搂在怀里不放,两个人争夺之中,酒洒出来不少,浸到衣服上,酱黄色的一片。
楚瑜走过来,轻轻按住宣儿的肩膀,
宣儿叹口气。“算了,随你吧。”说罢便扔下寂川走了。
楚瑜在他身旁坐下来,替他一碗接一碗地斟酒。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雨就像下在他的眼睛里,所以暗蓝色的天,石青色的地,园中茂盛的花木,才会全都融化成一片,再没有边界。
他终于有力气哭了。
“表哥……我在这北京城的戏园子里,见过多少痴心妄想的戏子,以为自己蒙承某人的情谊,便能从此落叶生根,有个归属。我又见过多少铁石心肠的公子哥儿,良辰美景,一时欢好,等到天一亮,就算你在他面前被人生生撕碎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寂川攥着空碗的手微微颤抖。“我见过了这样多,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想透了,为何落到自己头上,偏偏又成了自己早知道最笨最傻的那些人?”一颗眼泪滴进碗里。
楚瑜揽过他的肩头,轻轻拍着。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他靠在楚瑜肩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像是要溺死他自己一般。“表哥,我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雨水淅淅沥沥地滴落屋檐,在他们脚边汇成细细的水流。
“表哥,我们回苏州去吧……我存了好多好多钱,咱们把外祖当年的宅子买下来,把爹,娘,舅舅,舅母,全都找回来……咱们一家人,又能聚在一块儿了……”
寂川哭累了,靠在楚瑜怀中,口中喃喃念着,睡了过去。
楚瑜从他手边拾起酒碗,也给自己斟了一晚,仰头饮尽。
晋恂才送走了愁眉苦脸的许老板,隔天到晋容府上,又碰上个愁眉苦脸的二弟,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晋容抱着三色的小花猫,整日坐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连猫儿都觉得乏了,扭着身子从他手中挣脱,跳到院子里扑蝴蝶去了。
“二弟,听说你那新娘子,是富察家出了名的美人,你想不想见她?”晋恂也不管晋容的心思飞到天南海北宣武门外,只管一屁股坐到二弟面前。“若是想见,我明天就去雇个画师,替你画副像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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