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钱能赌什么?来来来,咱家不收利息,赊你二十两。”几句话下来,满堂的赌客均觉得此人除了卖相不济,性格却是讨喜得紧。兽面人心,糟践了。
蓝衣汉子摇了摇头,“只要一文。”
“若是一文,不还也罢。拿着。”
“欸,要还。要还。”那汉子嘻嘻一笑,伸手接过了一枚铜板。完全没注意到自打他进门,一双鹰隼似的犀利眼眸已一眨不眨地梢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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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九、马吊、搏花儿,各种赌钱的法子他都去搅合一下。几声“承让”便将银子收在了自己囊中,半个多时辰已赚得盆满钵满。这汉子虽长得凶神恶煞,可赢钱也不托大,一直笑脸迎人,说起话来更是左右逢源十分乖觉。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满堂的赌客又一次同声同气地认定此人属性仗义,输钱给他也心甘情愿。听来很像天方夜谭,但这确是真的。甚至坊内那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客,出神地望着那张斜跨了一条大疤对不起皇天后土好风光的脸,芳心暗思忖:可惜这汉子已拖家带口……如若没有娶亲,我不嫌他难看,就嫁他作了婆娘也是好的。
“罢了罢了,五脏兄馋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蓝衣汉子以手摩腹,心满意足。他将赢来的钱拨出一半还给了那借了自己一文钱的人,又将其余的银两信手分了;而自己独独拿了那枚小铜板,吊儿郎当地在手里掷上掷下地把玩,便要出门。
“方才那诗怎不作完?”一脚还未踩出大门,一只手硬生生拦在了他的身前。
回过眼眸,细细打量起身前的老头子:一头花白相杂的乱发,一脸花白相杂的胡子,敞开的衣襟里还露出树冠状蓬勃生长的花白相杂的胸毛。眉如重蚕,目如炬火;而身形更是稳如磨盘,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好似枭鹰盯上了兔子。蓝衣汉子的眼睛还是笑着,嘴角也还是扬着,可唇边已漏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听他张口即来:“花落鬓懒理,未饮酒先凉。”
“不妥,也不佳。前两句还意气潇洒,这后两句怎么陡生感伤了?”花白胡子不依不饶地追问,一只手似铸铁般依然拦着不动。
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开了口:“正是老伯你这雷霆一唤惊却了在下的黄梁美梦,叫我不得不感伤了。”
“朝堂动荡在即,战火旋踵而至;百姓难聊生,尸横遍疆野。怎奈有人却坐视天下覆亡而不管,贪图一己之乐,躲在这里做甚么黄粱美梦!”
“你若不济,我管酒管肉二话没有。然这天下……”汉子的眉头微微拧起,正色道,“我一个山村野汉,管不了。”言罢,又要离开。
花白胡子亮开嗓门:“山村野汉自然管不了,可若是前朝太子……”言语间已飞出一掌朝对方的脸面劈了过去。蓝衣汉子看来全然未动,只是微微后仰,已似信天翁般滑出几米,稳稳当当落在了巴掌大的花架上。看了看花白胡子手里揭下的一张易容的面皮,他佯作皱眉,“老伯,你若喜欢那个皮样,我送你一张便是。何须劳一个老人家动手来抢?”
一般的到这里便一定要描写这个汉子接下易容后是多么丰神俊朗国士无双,因为歪鼻子豁嘴儿麻子脸的主角还有甚看头。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看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如白璧,眼泛桃花,嘴角含笑。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便是,这男人活脱脱一个福玻斯·阿波罗,长的实在好看。而且好看到至为歹毒的眼睛也挑不出毛病,修眉俊目浓纤合度,多一分便是英武有余倜傥不足,少一分又嫌脂粉气太重有二椅子之嫌。这样的男子就是三从四德旧社会里的一汪祸水一颗毒瘤。良家妇女见了他,大有可能就像吃惯了糟糠碎米的母鸡见了活蹦乱跳的蚱蜢,一个个都狷变成潘金莲。
“早知殿下龙凤之姿世属罕有,今日有幸得见,果不虚传。”
青年眼波袅袅流转,挑眉笑了笑,摸摸鼻子道,“你这般夸我,倒叫我狡赖不得了。不过,你既不认识我,又怎会知我是谁?”
“广天广地,有哪个男子能染得这一身的奇香?!休提那些拈花弄草油头粉面的胭脂客,愣是这豁达不羁的气度便万中无一了。”
又是勾人的一笑,却已不再耍嘴皮子接话。他迅速抬眼扫了扫赌坊内的环境——窗格子都太小,牙没长齐的娃儿钻过去都嫌挤嫌咯——唯一的出口正是花白胡子把守着的大门。赌客们早已跑没了影儿,拳脚无眼,两个人看来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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