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将他母子再望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注视着令德道:“儿子一生下来便锦衣玉食,享了十多年的人间富贵。只可惜这个身子不争气,与其默默无闻,不知哪天就病故了。莫如为大义而死,儿子死得其所。所幸,上面还有三位哥哥替儿子在爹爹跟前尽孝,儿子也可略放下些心。”令德道:“四郎,你可是想好了?君前无戏言,官家不会拿你做孩子看待,自然,你的话也不会被当成童言无忌。到那时,爹爹为了一家人的性命便顾不得你了。你……”芳华抓了父亲的衣袍,仰视着他的脸道:“是儿子不孝在先,又怎么会对爹爹有怨言?”令德面上渐渐露出笑容,连道了几声好孩子扶了芳华起身。
寒窗不知令德究竟是什么意思,走过来请他明示。令德吩咐他先将人押入刑部大牢,不许打骂凌辱。横竖三日后才行刑,三日之内必有结果。又故意提高声音对余氏道:“这五花狮头金鱼佩,是我儿亲手交与你的,你可要放仔细了。”余氏见有了眉目,直喜得在里面连哭带拜。其他的人也像是看到了希望,各自在笼中对令德父子顶礼膜拜起来。
一路行来,芳华却无心观赏外面的景致,恨不能插翅便能见到君上。待车驾抵达承天门,父子二人下了车。由忆昔做前导,途经永安门、定武门、安礼门,入通明门来在昭德殿外。芳华已累得满面绯红微微带喘,时鸣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拿了帕子与他拭着脸上的汗。
思政宫使薛上林早就候在大殿之外。一面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左四公子,一面命小黄们奉上茶来请郡王父子解渴。忆昔先入殿复旨,过了会子,另有小黄们出来请令德父子进去。
在家时,芳华还一心想着,要好好儿瞧瞧这位“亲切”的君王。如今正事当前哪里还有这个心思?随着父亲大礼参拜,静静的跪伏于地。微微转动眼珠,瞥见四周的小黄们都退出殿去。有人自上面先急后缓的走过来,芳华略一抬眼,面前是一双青缎云头布鞋,一只细白的手向着自己伸过来。芳华愣了愣,缓缓的直起身子,眼前之人身量高挑,约莫三十出头未曾蓄须。头戴青莲色逍遥巾,身着玉色兰花广袖衫。
殿中格外安静,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镂雕缝隙,将置于石榴盘中的冰山,照得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芳华仰首与这个男子对视着,心下暗道:“三哥果然不曾骗我。若论太子之美张扬绚丽光彩夺目。凤弦之美,如湖边翠竹,雪里红梅清新怡人。而官家之美,似蚌中藏珠光华内敛,海上明月幽静凄冷,最是耐人寻味的。”
令德见他二人只顾互相痴看,君上的眼圈儿已有些发红,忙轻咳了一声。芳华听在耳中如梦方醒,慌得叩下头去。君上微微合眼,平定了一下混乱情绪。这才重新向芳华伸出手,含笑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芳华谢了恩,搭着君上的手立起身来。君上唤令德起来,挽了芳华向一旁椅中坐下,令德也陪坐在侧。
君上使人奉了温温的茉莉花茶上来,又将自己的扇子递于他扇凉。芳华实在没有料到,初次见面,君上待他如同长辈待晚辈般慈祥亲切,令他既感动又欣喜。不过,想着那要紧之事,芳华还是忍不住露出急切的神情。
与此同时,在漆雕麟凤呈祥屏风后,两个女官左右扶持着桂圣人,立在缝隙处向外窥望。忆昔与时翔为防意外,也在在身后侍立。芳华一进来,桂圣人便已有些神情激动。时翔赶忙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一个女官的袍袖,向她微微摇首。那女官轻抚着桂圣人的背,在她耳边小声宽慰着。忆昔见她身子向前倾斜,拿帕子紧紧的捂住嘴,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唯恐让芳华听去,忆昔向着时祥递个眼色,一指点在桂圣人的玉颈后。时翔踏上两步,双手向前一接将她打横抱起。也是合该有事,桂圣人头上的牡丹步摇从发间滑落。忆昔不敢用手去接怕弄出响动,情急之下拂袖将它卷住,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松了口气。两个女官随时翔一起,抱着桂圣人从后门退出昭德殿,径往后面的偏殿而去。忆昔也跟着出来,绕到前面去了。
大殿内,君上和颜悦色的问了问芳华坠楼之事,着实将凤弦夸赞一会。又问起他的喜好,都读什么书?总不过是些日常琐碎小事。其实,芳华这十余年在郡王府的点点滴滴,君上通过令德都是知道的。如今,听他本人亲口说来,感觉又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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