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外面回家时,赵明都需要踩过一大片散发着臭味的积水。他的靴子本来就不干净,进出几次就越发脏了,他自己闻着都觉得恶心。但是,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住处,赵明多少有些满意了。
赵明开门时,隔壁屋子里住着的那个暗门子听到了动静,立刻打开门,对着赵明露出一个笑脸。
赵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迅速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白睡都不要,八成就是有毛病的了!哼,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那里就不行呢?”暗门子的脸立刻落了下来,对着赵明的门吐了一口唾沫,“呸,那玩意儿要是不行,还怎么能称之为男人了?”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能忍的指控。
赵明却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他是男人,但是没必要让个暗门子知道。老实说,别说是送上门来的了,就是让他自己出钱去买个清倌儿,他都不乐意。待事情了了,清清白白地回去娶个妻子不好么?
屋子很小,摆下一张床就仿佛摆不下其他东西了。
赵明从床底下把段吉的骨灰坛子拿出来摆在了床头,叹了一口气,说:“叔啊,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可是,我不信他,也不敢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你说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走眼了?唉,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装得好。你主子镇国公是怎么去的?还不是因为信错了人?国公爷总是聪明人吧?先太子也是聪明人吧?结果他们都死啦……叔,你临死前求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屋子里很安静。段吉都已经化作灰了,自然不能回应赵明。
赵明发了一会儿呆。不,或者说,他并没有发呆,而是在思考,只是看上去像在发呆一样。这是赵明在过去两年中练出来的一个技能。主子们不喜欢太聪明的奴隶,所以奴隶干完了活就发呆去吧。
赵明把这些天得到的线索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说:“叔,你说的那个人不可信,我却又找到了一个能信的。我琢磨着欧阳千总不错,心还是正的。那我们不如适当地向他透露一点什么?”
凭着赵明现在这个身份,他接触不到什么更高层次的人了,能搭上一个千总就是极限。
欧阳千总似乎一直坚信着某人还活着——赵明不确定这个某人是不是指段吉——因此一直在暗中打探着什么,赵明无路可走时就故意散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于是,欧阳千总果然找上门来了。
只是,欧阳千总并不信任赵明。赵明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仿佛在投欧阳千总所需一样,于是欧阳千总怀疑他是一些小人撒出的诱饵,目的嘛,自然是要把欧阳千总引进某个圈套中。与此同时,赵明想要找到一位既正直又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人。他瞄上了欧阳千总,却又担心自己的眼光会出错。
赵明手里掌握着的东西太重要了。
这么说吧,赵明不想死,他要好好活着,他一直这么拼命地活下来不是为了在什么时候送命的。但为了防止自己手里掌握的东西泄露给了不能给的人,那么他宁可选择死亡,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真到了某些时候,个人的死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最可怕的分明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可以说,赵明已经拥有了随时赴死的觉悟。
“叔,如果我……你一定要保佑我啊。”赵明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屋子里太/安静了,屋子外面又很吵,那些个男盗女娼,啊不,歌舞升平吵得让人头疼。
赵明和衣而睡。半夜,他忽然醒了过来,反应很快地摸上了席子底下的匕首。
然而什么都没有,一只野狗在夜风中胡乱地叫了两声,拖着啊呜啊呜的声音跑远了。赵明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动静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松开了匕首的把柄,再一次陷入睡眠。
第二天,赵明把段吉的骨灰重新藏在了床底下,然后就出了门。
他并没有吃早饭,而是走到一处公用的井边,排着队伍花一文钱打到了一桶水,用冰冷的井水洗了个脸,又顺便把自己的靴子冲了一下。然后,他朝一处小酒馆走去。欧阳千总约了他在这里见面。
踏进酒馆之前,赵明又下意识用右手碰了碰胸口偏下的位置,他的匕首藏在这里。他忍不住想要去观察酒楼中的食客。也许现在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三个商人,一桌是两个书生好友。赵明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才找店小二问了包厢的位置,朝楼上走去。
赵明推开了包厢的门。
屋子里不只有欧阳千总,还有一个人。
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以后,赵明的瞳孔骤然一缩,迅速退出了房间。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拦住了赵明的去路。赵明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两个吃饭的书生!该死的,看走眼了,这哪是一对书生啊,分明就是练家子!赵明翻身一搏,打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呵呵,那三个商人也有问题。
不,就连那个店小二都有问题。赵明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是欧阳千总的一个暗中据点!
赵明退无可退,立刻做出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样,举起手说:“我投降。”他的匕首还藏在身上。
赵明被押回了房间里。
欧阳千总身边坐着的那个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明,问:“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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