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的雨让他心里的杂草,像滋润的藤蔓一样蜿蜒而上。他忍不住心里的渴望,想去接触这对父子。
他们那么好,有郑严对一个父亲全部的期待。
于是他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就着雨水冲干净自己的手,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你爸爸来接你吗?可以带我一个吗,我爸妈今天没时间过来。”
郑严的脸都要红透了,他知道人家根本就不认识自己,说不定还嫌自己脏,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眼睛四处瞄。
小男孩原本是蹲在地上看蚂蚁,听见他说话就慢慢站起来。
那是郑严与他的第一次接触,过往的岁岁年年中,郑严曾经偷偷看过,小心瞧见,无意遇到过,但那些都只是匆忙一见,未曾正面接触过。
而这一次,郑严对上的是一双铂金色的眼睛,眸色微凉。
小男孩递过去一颗糖,“噗”,吹出了一个泡泡。
江泽涛赶过来时,他瞧见自己的小儿子正伸出手指戳旁边男孩的泡泡。
他轻轻挑起眉,眉眼弯弯,单手抱起儿子,另一只手给他擦擦嘴,接着递给了郑严湿纸巾。
临下车前,江泽涛送给郑严一把长柄伞。
而一直安安静静地小男孩则里翻出一盒比巴卜,递给了郑严,他的眼神像小狐狸,带着一点点满足一点点高兴。
郑严思绪发散得很远,等回到现实,他看见江泽涛按着头,似乎很难受,他站起来低声问:“要喊医生吗?”
江泽涛摇头示意不必,审讯再进行下去毫无意义,郑严离开前低声说道:“您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
时光如白驹过隙,即使垂暮老去,郑严依然能记得那日摇曳的白炽灯下,走向牢狱深处的少年。
少年已经等了很久,但未流露出一丝不耐。
他的眉眼依旧温润冷淡,疏朗山水下,他缓缓走出昔日平静的画卷。
江成宴。
郑严喃喃念出三个字。
“已经是最糟的结果吗?”江成宴低声开口。
地方机关还能允许探视,这似乎意味着事情没有恶化到最大程度。
“怎么算最坏呢?”江泽涛笑得云淡风轻。
他心里清楚事态的恶化只需要时间的酝酿,待一切如同江河决堤,来势汹汹,再见一面便是无望。
忍着剧烈的头痛,江泽涛缓慢地说道:“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国读书,你已经成年了,可以独立地解决问题,迎接自己的人生了。”
他顿了顿:“你不是喜欢古典主义文学吗,英国有几座不错的大学,文化底蕴成熟,教学质量上乘。”
“还有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我们去过那边的诗人角,你还认识了一些朋友,这次过去自己好好安排。”
没有听到儿子的回应,江泽涛略微一顿,接着温和地问道:“你想要去找你的母亲吗?”
江成宴上小学时,江泽涛没有避讳,就和他谈过出生这个话题。
出于某种原因,江泽涛选择代孕才有了江成宴。
江成宴从小就比同龄人听话懂事,幼年时期尽管缺少母亲的陪伴,他也从来没有哭过闹过,只是偶尔会注视着别人一家三口,然后再做自己的事情。
缺少女性的陪伴是否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江泽涛也考虑过雇佣一些教育背景相似的女性,以承担母亲的角色,想要给江成宴更好的照顾,无奈江成宴正面地提出了拒绝。
父子的情谊,更多是像朋友一样的理解与宽容。
江成宴对于母亲这个话题一直不冷不淡,这次也一样。
江泽涛不再纠缠,他轻轻地叩击着桌面,道:“大学读完以后,我希望你能够留校任教。
“国外的学术自由,研究机构也很多,能够留校教书,那会是一段温和平静的时光,我自己很喜欢,这也是我对你的建议。”
江成宴数着茶杯里的芽尖,突然抬头道:“我要怎么做?”
江泽涛心中宽慰:“国外留校任教的要求可不低”他露出一丝笑意,正要说下去。
江成宴抬起头,眸光既清冷又锐利,他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出来。”
江泽涛站起身俯视着他,一如既往地平静:“你什么都不必做,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江成宴把茶杯推开,冷冷地说:“认罪书上的一切,我都不相信。”
江泽涛缓慢地拂过手上的戒指,低声说:“你都不信,我又怎么会信呢。”
他抬头仰望房间里唯一一个窗子,外面虽然依旧阴霾,却有些微的光照进来。
与阴暗的牢房相比,这里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有意跨过生离死别的鸿沟,抵达彼岸,却又留恋骨肉至亲,烟火人间。
然而时局转换地如此之快,那是一张大网,套牢了每一个人自以为看得破的命数,江泽涛也在其中,他也许能看透自己的结局,但却不忍心将江城宴卷入进来。
那个小小的生命曾经是他的救赎,是他对美好的所有期待。
但是成为江成宴,一个独立的人,崭新的人生,应该是比所有人都顺遂安乐,平静温暖的人生。
他站起来,一如往日送江成宴上学一样,轻轻拍拍他的背,转身离开。
江成宴感受着这种类似难过的情绪在胸腔膨胀,他迟迟没有站起身,接着按住自己颤抖的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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