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杏园乃是东院的一所花园,风物幽淑、景色清雅,又有楼台堆砌、玉栏石桥,比之东篱亦不遑多让,却是最宜女儿居住之地。吴老夫人便想着,将秦世芳挪到这里暂居。谁想那些小鬟做事不慎,搬东西时,竟连接打翻了几只秦世芳的妆匣,里头的胭脂水粉与花露洒了一地。
彼时秦世芳已将到了,蒋妪情急之下,便亲自去外头采买补齐,谁想买来后将东西与摔坏的旧物一比,却让一向心细的她发现了几处异样。
她一时未敢声张,悄悄禀明吴老夫人后,便拿了那摔坏的匣中之物出了府,花重金请了良医细查,这一查之下,却查出了这样可怕的结果。
吴老夫人铁青的脸上,有了一丝浓重的哀色。
鲜少有人知晓,便在六年前,秦世芳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身孕。
只是,那次怀孕来得古怪,孕间月事一次未断,秦世芳自己根本没察觉,旁人更是无从得知。直到有一日晚间,她忽然腹痛不止,请医进府诊治,方被那医探出了孕脉,随后她便堕下了一团腥臭发黑的血肉,医说那是死胎,看样子应有三个月左右了。
此事可谓是丑事,左家当即便下令封了口,所幸那医乃是左家门客,倒不虞此事外传。不过,左家仍是打杀了好几名知情仆役,又将秦世芳院子里的人尽皆换过,只留了一个由秦家陪嫁过去的大使女阿沁。
胎死腹中、滑下污肉,于秦世芳而言,这比多年不孕还要令人胆寒,她情愿这一胎从未有过。因此事情过后,她只悄悄地告诉了吴老夫人与蒋妪知晓,连太夫人那里都没敢说。
然而,今日查出的事,却完全颠覆了前事。
吴老夫人面色发青,眸中的哀色越来越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芳儿是因为随了我的体质,才会……子嗣艰难……我真是没想到……”她喃喃地说道,声音又开始颤抖了起来,她整个人亦都在这声音里颤抖着,如同冷冽秋风中即将凋落的残叶。
有那么一刹,吴老夫人觉得自己又快要呼吸不过来了,那晕沉的令人舒适的黑暗即将没上她的头顶,将她拉入那永远的混沌中去。
可是,另一股意念却支撑着她,让她拼命地睁大了眼睛,张开嘴,一次又一次地,将这十二月冰冷刺骨的空气,和着这浓重若有实质的夜色,一丝一缕吞入腹中,再大口地呼出体外。
蒋妪额上冒出汗来,紧紧地扶着她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老夫人觉得,她这一辈子像是也敌不上这片息的长度。
终于,她的呼吸又变得正常了起来,那水波一般漫散而来的晕眩之感,也渐渐地如潮水般退去。
她虚弱地依住隐囊,有些涣散的眼神黯黯地飘去了窗边。
恍惚间,她想起了在颍川老宅的那些日子。
她打心眼里厌恶着那个鬼地方,厌恶着那里的白墙黛瓦与朗朗读书声。
那老宅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花叶,乃至于每一个人、每一张笑脸,都像是一种巨大而无声的讽刺,嘲讽着她这个生不出孩子的主母。
而那个娇滴滴、柔弱弱的闻氏以及她生下的庶子秦世宏,更将这嘲讽具像了出来,时时刻刻刺着人的心。
那时候,吴老夫人总是躺在榻上,看着厚重的窗子发呆。
老宅的院墙上生着细碎的草叶,在瓦缝与砖棱间,一年年地葱绿着,枯黄着,蓬勃着,又衰朽着。
而她便在那满是药味与霉味的房间里,躺在榻上,听着外头庶子与妾室欢快的笑声,养着她那似乎永远也产不下的胎,唯有在偶尔开启的窗缝里,瞥见那那窗间嵌着的墙上细草。
彼时,那是她眼中唯一的风景。
她总共滑了四次胎,直到第五次上,才艰难地收获了一个女儿——秦世芳。
她一直以为,秦世芳子嗣艰难,是因为体质随了她,她也一直对此心怀深深的愧疚,竭尽全力地补偿女儿,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吴老夫人的眼角,再度滚下了两颗浊泪,
她这样宝贝着的女儿,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着的她的骨肉血脉,却原来,一直吃用着的,竟是那样歹毒的事物。
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丹砂与轻粉二物,本朝并不鲜见。
烧丹已盛行多年,丹砂与轻粉乃烧丹常用之物,各处药房皆有售卖,亦频见于各士族之中。秦世章在世时,亦偶尔会派人买些来,附庸风雅地烧上一炉丹,以示清远空明。
至于另几样药物亦是贵族常见的,秦府每年与各家往还节礼中,亦总有这些珍贵的药材。
谁又能想到,这些药材最终的去处,竟是以如此精巧的方式,合成了致人不孕、令人滑胎的虎狼之药,送至了她女儿的身边。
吴老夫人的气息瞬间冰冷,浑浊的眼中翻滚着重重乌云。
“到底是谁……是谁……”她极力压抑着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自齿缝里挤出来的:“为何如此?为何要这样……害我的阿芳?”她咬着牙说出这些话,一把便攥住了蒋妪的手,枯细的手指死死嵌进了她的手臂里。
蒋妪的神情却很柔和,眉头都没皱一皱,只缓声附和道:“不管是谁,此人心思歹毒,不可掉以轻心。”
吴老夫人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仿若蒋妪的手臂便是她假想中的敌人,幽暗的烛火勾勒出她狰狞的面容,直若蓬发的厉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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