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真的喜欢这口棺材,虽然他现在的身形很小,但在这同样不算大的空间里,也只有能正常翻身的余地而已。任谁都不会喜欢呆在这样狭小而封闭的地方,他唯一比正常人有优势的就是,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用担心窒息而已。
如果放在以前,让他这个动惯了的人,在这样的地方一躺就是大半天,他就算面上没表情,心里也会异常的烦躁。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以孤魂的样子游荡,上不顶天,下不着地,铜墙铁壁也能一穿而过。他碰不到,摸不到,飘飘忽忽,没有着落。他想帮那些不知魂魄散落在何处的家人烧一沓黄纸,却连黄纸本身都拿不起,他想依习惯去河边帮他们放一盏河灯,却提不了笔,写不了名。这样的感觉和并不比盲人、聋者好多少,甚至更加让人难以习惯。
他可以铁马金戈,流汗浴血,终日夹着马腹奋勇厮杀,脚不落地,命无安宁。那样的日子同样没有着落——前一刻是将士,后一刻就成了战场幽魂;今日还提着枪矛剑盾,斩敌于马下,威风八面的人,明日或许就马革裹了尸。
但他不能忍受自己如同现在这般,盲人、聋者尚能自力更生,他却像是一个废物,除了思念亡故家人满心悲凉、便是憎恨昏君满心怨毒,浑浑噩噩。
这样的无奈和无力感让他心里的阴暗如同春风拂过的野草般疯了似的滋长,痛苦也好,怅惘也罢,那些繁杂纷扰,各类各样的情绪最终都在朝着阴毒的恨意狂奔。如果不加以控制,他觉得自己早晚会成为那些志怪书卷中描摹的厉鬼,六亲不认,伤人索命都毫不眨眼。
在这样的境况里,唯一能让他沉静下来的就是这口棺材。这是他除了苏困的那枚玉坠之外,唯一能实实在在触碰到的东西,当他躺在这方小而封闭的空间里时,他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就穿过棺木的底部,一直沉到下面去。身下坚实的硬质沉木涂了厚漆,光滑而微凉的触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能感到踏实和安定的地方。
尽管他并不喜欢将自己锁在里面,但他却清楚他极其需要这样一方空间,来平息他的戾气和杀意。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长相肖似昏君的人,本性却和那昏君有着天差地远之别。不论是他呆傻的举动、干净分明的双眸,还是他时刻写在脸上,几乎毫无掩饰的心情和想法,甚至那些絮絮叨叨嘀嘀咕咕的自语,都在一点一点地磨平顾琰心里的防备,让他觉得,这个陌生世间的日子,也并未那样晦暗;这个陌生世间的人,比他想的要善意得多。
他在棺材里沉默地躺着,一呆就是好几天。
苏困这几天一直都在s大、老区以及家之间来来回回地跑,不算多么忙碌,但事情也绝对不算少。每天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瞄一眼那口棺材,看看那小鬼出来了没。
说也奇怪,自从鬼节那晚拿了那捆苏困烧的冥币之后,它便钻进了棺材里,至今没有出来过。而那口小小的棺材从外面似乎不太方便打开,加上苏困也没那个胆子这么当头把人家的房顶掀了,于是只能时不时看两眼,心里越来越古怪。
他觉得自己大概得了那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毛病,前几日天天受那小鬼有意无意的惊吓,日日提心吊胆,觉都睡不踏实,恨不得赶紧把那小鬼请出去,从此江湖不见。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鬼节那天,那小鬼的一句“多谢”勾起了他记吃不记打,给点阳光就灿烂得没边的本性,他似乎突然之间,就不再害怕那小鬼了,之前时时刻刻悬着落不下来的心,在那一晚,对着棺材安安定定地睡了一觉之后,彻底落了地。甚至隐隐生出了“如果这小鬼一直是这种平心静气的状态,一直呆着也不是不可以”的惊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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