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瞳操纵轮椅转过面向,“那我便回去了。”
沈夜顺势应允道,“好好休息。”
欧阳少恭重伤未愈,不管不顾地运功奏乐两日两夜又如是劳心劳力一番,至此仍能保持站立不过犹自强撑,见瞳径直离开便也欲辞行,正待开口却被沈夜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欧阳少恭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沈夜握住他的手,不出预料是令人心寒的冰冷,他不言不语地单膝跪在少恭身前,百般遗憾、后悔、不甘、痛恨,皆被湮没在无波无澜的凛然神色里,只毫无保留地施放治愈术法、倾尽毕生灵力为少恭疗伤。
……
少恭如此逾越地大闹一场,老城主却并未降罪于他,想必又是听信了那位大祭司的谗言。欧阳少恭术法精深、为护沈夜不遗余力,如今沈夜身负神血之力,定会被作为下一任大祭司培养,是以欧阳少恭仍然十分值得利用。
——然而,这其中所有后续早在许诺沧溟之时,少恭便已尽数料到。
半月之后,在瞳的协助下,少恭的伤总算是好了七七八八,虽被嘱咐静养,但他自不会乖乖听话,每日仍坚持午后前去陪同沈夜,相较于同龄人,沈夜本就寡言少语,自矩木中生还后更是变本加厉,也愈发刻苦专注于修习术法。
承蒙神力资质得天独厚、亦不骄不躁竭尽全力,修为自是大有精进,这本为好事一桩,然而这半月以来,沈夜却是从未睡过觉,除去陪苏醒过来的沈曦嬉戏,便是疯了般地狂练苦修,欧阳少恭虽有意每日提醒他劳逸结合、注意歇息,但沈夜皆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由是少恭便也听之任之,静待他自食恶果。
少恭甫踏出混沌之间,因许久身在暗处,竟被明媚的天光晃得双目酸涩,凝神一看、才发现庭院已被彻夜累积的深雪尽覆。流月城所处苦寒之地,六月过后严寒封冻,如今虽只月底、尚未入七月,但沈夜被送入矩木那一晚的雨便是昭示,六月飞雪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行路却着实困难,他便一挥手直接施用术法传送到露台附近。
沈夜不出所料正在此修习,然而今日更多了两人——不远处横生的矩木枝下,一位与沈夜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抱着沈曦去够凝作长条垂落、晶莹剔透的冰棱。
那漂亮的小姑娘与少恭略有几面之缘,少恭依稀记得沈夜曾提过沈父将一平民姑娘变为活傀儡予他作伴,当时他只顾着可怜这永生受困神殿的姑娘,却未想过她是沈父派来监视他的,甚至嫌弃 “一”这名字难听,纠结新取一个来着,少恭从旁提了一句“正月华新”,便被他不劳而获地拿去讨好小姑娘。
沈曦已得偿所愿取到冰棱,抱着华月开心地咯咯欢笑,“好漂亮,谢谢华月姐姐!”
“不用谢,”华月宠溺地轻刮她的鼻子,又指了指沈夜道,“小曦有了好东西,不去给哥哥看看么?”
出乎意料,沈曦竟露出见到陌生人一般扭捏的神态,被华月牵着半推半就地一点一点靠近沈夜,缩在华月身后怯怯地递上手中的冰棱,“他……他冷冰冰的,好可怕,才、才不是我哥哥,哥哥暖暖的,还比他亮……”
将此话听在耳中,欧阳少恭眯起眼,须臾之后挥手幻出一只符灵鸟飞向沈曦,金灿灿的小鸟甫入沈夜的眼,他便立刻回眸来寻,“师父?”他一边唤道,一边走上前来对少恭行了一礼,关切询问,“伤势可有好些?”
每日相会沈夜第一句问候定是有关他的伤,如是牵心挂念,半月来从未断过,即是忖及对沈夜存下的那些晦暗不明的心思,此时少恭也着实不愿沈夜的付出徒劳无功。
他踩着新雪、步履从容地行至三人面前,便见沈曦开心地捧着小鸟,从华月身后绕出来跑到他面前打招呼,“少恭叔叔!”
欧阳少恭微一挑唇角摸了摸她的头,转而看向沈夜缓声温言道,“将已痊愈,不必担忧。”言毕,又移目将华月望着,“华月姑娘,我与他有事相谈。”
华月冰雪聪明,慧黠地自少恭的只言片语中获悉逐客之意,便顺从地对少恭行了一礼,带着沈曦稍事离开。
待得二人渐行渐远,欧阳少恭方倾身运起灵力,例行为沈夜舒缓疲乏的经脉,边冷声道,“沈曦忘了你,为何不说与我听?”
沈夜微微一滞,面上仍然毫无情绪起伏地否定,“她会记得我三日。”
沈曦的记忆只有三日,过后她便会重回那个被送入矩木的夜晚,今早即是新的轮回。最初察觉此症,沈夜突然不知究竟该为她短暂三日的半生流光感到悲伤,还是该为她彻底忘记被神血灼烧之痛感到庆幸——终其一生亦不愿回首之痛,不外如是。
沈曦并非全然失忆,她记得被送入矩木前的所有事,她能认得华月、欧阳少恭,竟似唯独分辨不出沈夜,少恭沉默半晌,才道,“你恨令尊无情、自己无能,并将此化为动力,本是好的,”言至此处,欧阳少恭轻叹一声,“然举凡牵心之事,过犹不及。”
心中所思皆被言中,沈夜蓦地扬起脸凝眸认真看着少恭,听完他后半句又无可奈何地挑了挑唇,重新垂首敛去所有情绪。
这副知错不改的执拗模样,欧阳少恭已是见怪不怪了,“你可知,幼童直觉最为敏锐。”虽作此问,少恭却是清楚沈夜当然知晓,是以未待他答、便径自继续淡淡道,“曾被我抱过的婴孩,皆是甫碰到我,便哭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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