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杰看到荣石震惊一下。荣石去昆明做什么,他没有问。他被指派来协助荣石工作,但无法干涉荣石活动,只能把荣石的行动上报。荣石基本不避着他。这一次荣石突然离开,索杰帮他挡了一下。
“都还行,对外宣称您伤势恢复得不大好,一直卧床。最近日本人没有来找茬。”
“上面知道昆明的事儿了么?”
索杰一愣:“您说昆明民盟?”
荣石对着镜子检查自己腰上的伤。愈合还可以,毕竟少了一大块皮。新生的粉色的肉形状像一把刀,环着荣石腰侧。荣石比划一下,位置还挺好,仿佛真携着一把铮铮锋鸣随时出鞘的佩刀。
“嗯。”
“是和咱们的人有通气。上面的意思是昆明方面要静观其变。但是咱们这一片也操心不到西南。”
“民盟这些人很确信蒋大先生本人是政府虚弱的根源。我同他们聊了聊,发现他们真的认为推翻中央政府建立一个继任的什么什么政府作替代就可以了。还有分工,一拨要见龙云,一拨要见潘文华,一拨要见余汉谋。我看龙云有那意思。”
“龙云还志在改革?”
“改革个屁。民盟的想法无非也就是给政府换个名字而已。龙云不服蒋介石多久了,找个由头罢了。然而……你猜现在重庆政府知道不知道。”
索杰一笑:“不可能不知道。”
“你找个合适的机会打报告,建议不要对民盟的事儿过于重视。他们要开会的话,我们选人出席要谨慎。”
索杰恍然大悟:“东家,你冒着危险潜去昆明,是为了亲自去打探这个消息?”
荣石看他一眼:“当然不是。”
“……啊?”
“去吧。”
索杰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一脸郁郁:“东家,咱家的粮铺被人砸了。”
荣石坐在扶手椅里一只手撑着额头。他一动不动,半晌回道:“哪条街的被砸了。”
“被砸了好几个,都是中央大街附近的。说是荣家丧尽天良卖的混合面里没有面,全都自肥或者讨好巴结日本人了。”
荣石冷笑一声:“是不是都被砸得差不多了日本人才出现。”
“对。”
荣石长长一叹。索杰觉得荣石似乎快要被压死了。
“砸吧。”
荣石低声道。
日本人不让中国平民吃大米白面,吃了就是个死。日军侵占承德,日军施行粮食管制——它们到哪儿都粮食管制。东三省,承德,北平,华北,所有粮食商号必须申报每日进货销货存货的品种数量,不报虚报者会受到严厉惩罚。管制的理由也大同小异:“充分利用粮食,克服损耗浪费”,要求所有粮铺往面里掺东西,甚至要求了每家店铺必须勾兑的“混合面”的数量。为了达到这个数量,粮铺往里掺麸皮米糠都是好的,还有往里掺玉米皮玉米核磨成的粉以及尘土的。小粮铺最先破产,再是中等粮铺。大多数掌柜的都觉得早把丧天良的混合面卖完了早拉倒,店完了,家完了,国也完了,做个伴儿吧。目前还撑着有混合面出售的只有荣家和几个本身就是日本人开设的铺子。
“永顺街的粮店,存粮是六十万斤,价值差不多是联银券一百五十万圆。掺成‘混合面’按日本人定的价平售,总共也就收了三十九万圆。现在被砸了,少了个窟窿,我看倒好了。”索杰愤愤:“不砸日本人的,专砸中国人的!”
荣石手里拈着一根雪茄玩:“非日资的粮铺倒得差不多,粮源断绝,粮商破产,就是日本人要的结果。老爷子在的时候跟我说,荣家能撑多久撑多久,荣家在,混合面里就能少掺点麸皮米糠多些白面。等荣家坚持不下去,也就剩玉米皮香灰老鼠屎的面了。”
荣石的手指很灵活,雪茄在他的手指间转动:“你说荣家还能撑多久?”
索杰没吭声。
荣石低着头玩雪茄。挺粗的雪茄在他十根手指缝里颠来倒去,随意地控制乾坤似的。
荣石玩够了,拈着雪茄在鼻子下面来回嗅了两下。他烟瘾不大,但是很喜欢这么嗅一嗅,再满意地赞叹一句:好烟。
荣石没吃东西,又出门了。他穿着竹布对襟衫,戴着黑框眼镜和大草帽,有点像落魄学者有点像辛苦糊口的工人。
他去了被砸的几家粮铺附近转。招牌全都被拆下来,荣字被踩得稀烂。有家还没砸完,围观有叫好的,说姓荣的狗汉奸活该被砸,还要继续砸下去。
荣石就揣着手站在人群中跟着看热闹。宪兵队来得晚,好在到底来了,念着荣石平时给他们上的贡。荣石就那么看着自家店被砸,闹事儿的人被抓。砸也白砸,店里基本没有存粮。
热闹看完人群散了,荣石也跟着散了。他在街上信步溜达,买了俩馒头吃。应该不是荣家的面,一嚼一嘴锯末味儿。荣石慢慢咀嚼,艰难吞咽,他想起来孟韦吃的窝头,可能好点也有限。
荣石拿着俩馒头,坐在公园里就着逐渐热闹的夏景心平气和全吃了。吃完用方格手绢擦擦嘴,顺便亲吻一下。
你说,荣家还能坚持多久?
崔中石背着一包罐头回了重庆。他在昆明周旋许久,战果非凡。跟方步亭汇报的时候,听得方步亭不知是喜是忧。
“如果只看这些投资借贷的数据,中国的经济简直在发展。”方步亭苦笑一下。
“宋夫人不信任国内银行,所有钱全都在境外。上次美国援助的钱还是没有到账,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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