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亮亮应付睡了,李熏然回主卧掐凌远脖子:“亮亮不是你亲生的吧!”
凌远一脸严肃:“坏了,真是我亲生的。”
李熏然乐得大笑,笑了两声想起来亮亮睡了,马上闭嘴,很尴尬地听亮亮屋里的动静。
“这小子最近爱看中央十,最近的纪录片是民国相关的。”凌远低声道:“他让你讲民国史了?”
李熏然四仰八叉躺床上:“我上学的时候历史还行,但是近代现代史学得挺差的。读不下去。”
凌远收起手里的书本:“为什么?”
李熏然叹气:“窝囊,憋气。看着难受。”
中国那么长的历史,辉煌了一路,突然被踩进泥里。往前的历史考点是“创造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什么什么”,后面的考点是“什么什么条约割哪片哪片地”。
“嗳你说,活在民国的人都在想什么?”
“想如何活下去吧。”
凌远揽着李熏然,李熏然的语气开始发飘,快要睡着:“那个时候的人……肯定很绝望。”
“可能吧。”
“那些奔走呼号救国救亡的人,心里估计也没底。”
“嗯。”
“赌上身家性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是英雄。”
“也有不少汉奸。”
“不要破坏氛围。”
“行啦,快睡吧,感慨这么多困劲儿过了又要失眠。”
李熏然打了个哈欠:“嗯……明天带亮亮去动物园。”
“嗯。”
床头的小灯还没关,凌远借着恍惚的光线看着李熏然沉静的睡颜。小孩儿最近忙案子,心里头还揣了张照片。那张照片让他魔怔了,仿佛伸手去抓狂风里旧时光的尾巴,捕风捉影地去寻找一个……或许曾经存在的人。
凌远亲吻他一下。
晚安。
第7章 一件皮衣
荣石回到承德,站在楼梯旁边的墙绘边上仰头看。承德荣家大宅,比北平的方宅只大不小。荣石成为承德商会会长之后,叫人在奢华的意大利式旋梯墙上画满了地狱苦海。
荣家的仆人们到现在看那满满一墙的苦厄绝境还要毛骨悚然,上楼梯时只管闷头往上走。荣石出门下楼梯的时候,慢慢一步一步往下走,身边路过无边无际的魑魅魍魉群魔乱舞,他简直就像正在离开人间,趟着血肉泥沼,渐渐沉入地狱。
荣石想事情的时候,经常这么站在楼梯上,仰着头看。他无意识地转着小指的红宝石,荣家仆人个个噤若寒蝉,一丝儿声都不肯出。荣石并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也不难伺候。可是他让人敬畏。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荣石看了半天,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司机备车,荣石要去承德最大的歌舞厅,这里有他的股份。他想办法请了一支真正的西洋乐队,奏着欢快的爵士乐,音符都欢呼雀跃,蹦蹦跳跳的。
满洲国刚成立的时候,日本人对着广博的中国土地恨得发狂,这份天赐的优裕没给大和民族,全给支丨那人浪费了。除了朝鲜人,其他中国人一概不准吃大米,吃了就是经济犯,就要死。满大街鬼哭狼嚎的日本乐曲,谁都欣赏不了。东北人拖家带口往关内跑,日本开拓团都抓不到种地的苦力。为了控制逃亡的流民,单靠杀是不行的。日本人想了很多办法来改善这个境况,毕竟日本人少,开拓团再怎么狗撒尿划地界,划完了没苦力耕耘也只能生草。春耕的时候牲口还给点精饲料,何况是人。日本高层团结了一些满洲国的“贵族”“巨贾”,以华制华。承德当然也是,承德首推的就是荣家。
当初“邀请”荣老爷子去开日中亲善会的时候,荣老爷子在屋里坐了一宿。第二天刮脸更衣出门。开完这个会回来就倒了,身体一天一天差下去。荣石跪在他床前,荣老爷子看着儿子的脸,半天冒了一句:“幸亏你娘走得早。”
承德作为特别行政区,是满洲国向中国腹地展示日本建设成果的窗口,所以被日本人削得没那么狠,甚至能在街上看到做生意的毛子。荣石的车一路开过去,日军的岗哨都给他敬礼——荣石也是日中亲善友好的榜样人物,日本人专门抬着他给别人看的。
荣石下车,进了专属包间。索杰在外面守着,闲杂人一概不准进入。荣石在包间里脱了呢绒外套和皮鞋,换上蓝色的长棉袍和礼服呢千层底鞋,戴上粗框眼镜和英式半旧的绅士帽,围上长长的鸽灰绒线围巾。他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镜子里的人就像个在大学里教书的清苦俊秀的先生。
全然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大亨”。
荣石默默地照着镜子,伸手整理了一下帽子围巾。如果……这才是他呢。
如果真是一个穷教书的……
荣石想到什么,面上划过一丝愉悦。
转瞬即逝。
承德的春天也未见特别。北方春脖子短,冬天的冷屁股死死地坐着,抬都抬不起来。小公园里人不多,有个年轻教授一样的人站在那里写生。他工具不多,技法很有自己的风格,画的景物传神又潇洒,有种不屈的生命力。偶尔有人好奇,伸头看看也就走了。不一会儿来了个老头子,溜溜达达地走过来,看有人用西洋颜料画画,不满道:“现在的年轻人,自己国家的画都学不好,非得学洋人画葡萄橘子半个奶子!”
年轻教授显然不想跟老家伙吵,不吭声。老家伙凑上去,兀自念叨:“你这是什么笔?怎么是平的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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