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当地诙谐大方的房东学了一点吉他,却依然对时而热情奔放时而优雅感伤的拉丁音乐提不起兴趣。他所向往的是一种无以复加的黑暗,仿佛要洞穿人的心灵、浸没呼吸与视线的黑暗。房东说,那种风格非歌特莫属,要是想做歌特音乐,就要去欧洲。
遥远的欧罗巴,实在太过可望而不可即,尽管那里的确是路德维希的出生地。
他迎着海风,在暮光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思索着一劳永逸的逃亡方式,荒草般杂乱而又纷纷指向绝境的思绪令他心力交瘁,然而他没有理由放弃对生命的追求。前方那个有些眼熟的黝黑大叔在好像在跟他打招呼,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的路德维希视野略显模糊,自己有些心虚地不敢认人,却也略微做出了回应。
“路德维希,小子,果然是你,怎么还没去非洲?”
“我妈她早就走了,我也不用为了她去人少的地方藏身,我自己好像也有一种,呃,活够了的感觉……”路德维希的眼神突然变得空灵。
“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啊!两年都没被抓到,说明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嘛!”以前总喜欢揉他头发的中年大叔,现在改成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
“费尔南多,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南安普顿。大爷我的生意,那可是今非昔比咯。之前那破船空得能塞下十个你,现在恐怕连一个都塞不下了……话说两年不见,我们的小路德维希长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就算真的长高了吧,既然他都不愿意揉我的头发了。路德维希这样想,有点高兴,长高对渴望更加独立自由的男孩子来说,总是好事。
逃亡的时光里,路德维希是没有时间拍照的,也不愿把自己狼狈的一面留作纪念。他对外表的态度,比起漠视,更多的是带着自嘲性质的恶意践踏。自嘲而不是自残,所以剃掉胡须洗干净之后的面容依然属于一个白净的英俊少年,而他也难得乐观地相信眉梢和右侧脸颊的几处细小的疤痕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甚至消失到完全看不出的程度。然而,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毕竟是对他生命的延续有好处的。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孤身一人逃亡的这些年已经算是一段令人惊讶的经历。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所谓训练有素的特警和专业指挥官有时简直比猪还蠢。自己就这样继续活下去,再混个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那样太累了,然而,又有什么是轻松的呢?
既然明知此生注定艰苦,路德维希突然就很想摆脱这片并不十分安全的大陆。费尔南多说出的那个港口的名字或许只是个引子,路德维希倒希望他说的是汉堡呢。当初逃难时父亲所选择的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来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危险的注意,路德维希虽庆幸他们一家人当初没有真的逃到汉堡去,但看着如今也是孤身一人的自己,苦涩的讽刺在心里发了个芽。借着逃难的机会环游世界,似乎能把浪漫和惊险的成分结合得天衣无缝,也应该会成为极致的享受。
“带我去南安普顿吧,你知道,会塞得下的。”
“那这次可别临阵脱逃哦,上次你放我鸽子的那份儿还没还呢,现在你力气也大了,可要多帮我干点活才行……”
这些年,路德维希并非没有想过束手就擒甚至主动“自首”,那是在他扮成小丑混入一个巡回演出的马戏团中并最终在大象的掩护下躲避了又一波特工的搜索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倦意和绝望弥漫了他的身心。他有点淡忘母亲的音容笑貌了——就算在那平淡的童年时光中,他与林雾寒在一起的时间都远远胜过能够在视野中发现母亲身影的时间。他觉得,假使自己的牺牲换来母亲的自由——如果她还拥有得到自由的可能性的话,他这本就勾不起丝毫留恋的人生就此终结便堪称是最具美感的结局了。
使他扭转这一自毁想法的,是一则无意中在网络上瞄到的乐队招募启事。在横跨大西洋和南北半球的伦敦,有一个名叫林雾寒的女贝斯手和她的队友们,吉他手威廉?奥布莱恩和鼓手玛提亚斯?林德伯格,满怀热情而恳切地说,他们的乐队,需要一名会创作的男主唱。他们的音乐活动刚刚起步,目前还只能在伦敦的小场地演出,但他们永远不会丧失对音乐的爱与执着。
看起来有一种口号式的陈词滥调的感觉,不过对于“宣誓人”之一的那个女孩,路德维希唯有坚信不疑。他身处万里之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贫民区的一间小屋子里,捧着费尔南多淘汰下来的旧电脑,激动得似乎能够感觉到热泪涌入眼眶,或者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剧烈痉挛。混乱的思绪在他早已被残酷的流亡生活锤炼得冷漠而沉静的脑海中编织成一幅图画般的艺术品:可以直接和她网络通话,加大的彩色字体号码张扬得仿佛在跳舞,不,让我先算一下时差,她应该还在上学,她还会记得我吗,她长多高了呢,相貌会有变化吗?不,还是先不要给她打电话,在这里连打电话都成了缺少安全感的行为,毕竟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费尔南多的船上了,驶向英格兰的船上。这真是太巧了,想到这里,路德维希真想在那个拉丁人的大光头上狠狠地吻一下。
如果你们已经找到了主唱,一定要把他踢掉,正选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必须是我,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
路德维希就这样任性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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