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死在牛岭监狱的一只搪瓷便盆旁,死时伤痕累累,死后佝偻得像个孩子。
天上暮色铺展,时不时闷雷大作,入春之后天气一直很怪,忽热忽冷,忽晴忽雨。刑鸣开车上路,停车在距离继父家百米远的地方。还得认一认路,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来这地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向勇曾带着刑鸣母子搬过两次家,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刑宏那档子事曾闹得满城风雨,鲜有人不知道,也鲜有人愿意装聋作哑,所以刑鸣当时在这片地界名头很响,人人都知道他是“qiáng_jiān犯”的儿子,院子里也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一见他就不无恶意地大喊,你妈被人qiáng_jiān啦!
刑鸣一直忍着,忍得耳膜轰鸣,忍得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直到某一天突然忍不住了,他就挥拳砸倒其中一个,骑在他的身上,然后脱了他的鞋,狠狠抽他的嘴巴。
向小波还没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于是一家三口同桌吃了一顿饭。唐婉缄口不问儿子的近况,只穿梭于厨房与饭厅,一个劲地上菜。自打改嫁向勇,她十指再未沾过阳春水,听说儿子回家便一早起来买菜淘米,糖醋排骨、手撕茄子、蟹粉鱼丸……唐婉记得儿子喜欢的每一道菜,最后摆上桌的是一大盘辣炒花蛤,只只花纹斑斓,个大肉肥。
“趁热吃趁热吃。”唐婉笑吟吟、殷切切地望着儿子,“你小时候就爱吃蛤蜊,你十岁那年我们全家去胶州湾,你跟你爸两个人吃了七八斤……”
刑鸣不动筷子,一本正经地纠正母亲:“不是花蛤,是海蛏。”
十来年前的旧事依然历历在目,刑鸣吃了一肚子海蛏,突发奇想要喝口白的,但唐婉不让,所幸父子统一战线,刑宏笑说不会喝酒就算不上爷们,刑鸣记得自己才喝了小半盅便不胜酒力,最后被刑宏驼在背上,行了一路颠了一路,还吹了一路腥咸的海风。
“花蛤海蛏都一样嘛,好吃就行了。”向勇赶紧打圆场,拾起筷子递给刑鸣,但刑鸣仍旧一动不动。
“不爱吃咱就不吃了,你下次回家,妈一定不会再记错。”唐婉劈手夺下丈夫手中的筷子,起身端着那盘花蛤又走回厨房。花蛤冒出的腾腾热气掩着一张忧郁的美人脸孔,她走得很慢,似是盼望着儿子能出声挽留。
刑鸣低头开始吃菜,铁石心肠,一言不发。
食不知味一顿饭,到底不是一无所获。向勇有个金融圈的朋友一直想在《明珠连线》里打广告,托向勇问了几回,都被刑鸣一句“走流程”给挡了回去。
如今旧事重提,供求关系却变了。刑鸣连去数个电话,言辞精而准,颇懂与目标客户沟通的心理战术,但对方仍有些犹豫,表示《明珠连线》珠玉在前,《东方视界》能否成功,还得视明珠台对它的重视程度而定。
借力打力的事情其实好办,刑鸣熬夜准备了第二份宣传案,不给赞助商,而是私下给明珠台的广告部主任发了邮件,提议与文娱中心的节目进行联动。广告部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大项目,既是骆优加盟明珠台的签约仪式,还是明珠文娱中心的广告招商会,诸多一线大咖和当红生旦都已确认会来捧场,众星拱月,足见明珠台上下对这位新主播的重视。
广告部主任欣然点头,多一个栏目多一个筹码,他早夸下海口,今年明珠台文娱中心的全年广告额将冲击一百亿。
自虞仲夜接任台长,明珠台的招商数据屡破记录,百亿指标似也不是痴心妄想。刑鸣却不贪心,想着老陈不敢为难,只待虞仲夜最后签字,他便能分一杯羹,解巧妇无米之难。
第二天,新闻中心主任老陈招各节目的制片人开会,苏清华腿脚不便,多数时间在家办公,刑鸣代他去了。
台里但凡有大动作,老陈必掺和一脚,唯恐落于人后,这回也不例外。他告诉刑鸣,《东方视界》参与招商会联动的事儿黄了,不是别人不同意,正是台长没点头。为免刑鸣不信,他还让人取出上呈虞仲夜签字的申请表,《东方视界》确实列在表上的醒目位置,但它上头被划了一道钢笔细线,而“虞仲夜”三个字就签在最下方。
老陈补充说,虞叔的意思是,明珠台的新闻节目从没有公开招商的传统,也不会为任何人开先例。
阳春白雪不与下里巴人为伍,听上去在情在理,但刑鸣认定,这是老狐狸又一次在逼迫他低头。熬了几宿的心血付诸东流,刑鸣冷眼看着老陈,继而冷笑。不待老陈又说什么,他霍然起身,扭头去往台长办公室。
老陈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即叫了保安。那些黑衣黑裤的大高个齐齐出动,隔着两米的距离跟着刑鸣,生怕他又惹事撒野。
周围很快聚了些人,刑鸣没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再跟保安们起冲突,他停在台长办公室门口,数分钟后竟转身露出一笑,笑得像那类倚门卖俏的娼门女子,笑得那些大高个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接着便循原路走了。
刑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五分钟后突然摔门而出,大声责问工作区的员工们:“废纸篓里的名片呢?!”
“保洁阿姨昨天就收走了……”阮宁吓得几乎磕巴,不得不说这阵子刑鸣脾气已大为收敛,没想到毫无征兆地就又复发了。
“去找。”刑鸣大光其火,对所有人恶言相向,“现在滚出去找!去外头的垃圾箱里找,去附近的垃圾车、垃圾站里找!”
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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