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仿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尽是一些或朝思暮想或熟识不过的人物。先是四叔慕容恪,手中执了一根粗长的马鞭,却委委顿顿地拖在身后,再是父亲慕容儁,奄奄一息卧在正阳宫中的软塌之上。蓦然他们一起回过头来,盯紧他的眼眸中尽是令人发疯的讽刺与厌弃。
想要尖叫,想要尽快逃离,转头的功夫却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这群人之中男男女女都有,多数还是孩童的模样,低埋的面庞渐渐从一片浓黑的阴影中淡出,原都是在燕宫中曾要对他臣服礼拜的庶出兄弟、身份低贱的奴仆婢女……而后,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第一声讥笑,随后便是铺天盖的如洪水一般地将他整个包围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做错了什么?
抬起头,从层层叠叠的人面之后,是谁用漠然到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陌生到不敢叫出名字的……
午后难得清凉如丝的清风将萦绕石床的纱帐撩起,催促冰冷的汗滴自鬓角流入枕上铺开的漆发,就像总算坠入期盼已久的无人之境,可以有一段足够不被打扰的时间来思考……
思考些什么呢……他竟一时忘了梦中因何而茫然纠结。
从窗外传来数声雀鸟的鸣啼之声,宛转活泼拌和着隐于密叶中蝉虫的聒噪。赤脚踏上冰凉的地面,珠帘外仍是一排面无生气的宫人,目光刻板地盯紧自己的脚尖,像是天长日久欲要在之上烧灼出两只焦黑的窟窿。
放下珠帘,快步移到敞开的窗前,已然忘记从何时开始,除非非得面对,否则的话,他甚至不愿让任何一束目光触及到自己。
至亲至疏,尚存的想念,也被能够猜测得到的鄙夷与厌恨打消。
枝头上冠羽艳丽的鸟儿偏过头来用黑黢黢的眼睛打量着窗户里的人。
曲起一只手臂支住窗框,下颔微低,抵着手腕,启唇仿着鸟儿的叫声轻唱两句,引得枝上的小东西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慕容冲仿佛兴致很高,立刻又学了两声,这一次算是得到了回应,鸟儿昂着小小一颗头颅,冲向他高歌起来,无意地笑容攀上嘴角,像是得了新奇玩意的小孩子,蓦然眼前的这抹艳丽振开翅羽,受了惊似的转瞬飞离了窗口。
珠帘碰撞的动静,王洛默然立于近前,眼看着窗前半跪半坐的少年倏忽立起身来,回首间面目上一时既是突来的警觉、又是被搅扰的失望,复杂得让人辨不清年纪。
慕容冲慢慢恢复过来,如是习惯般抬起下颔,微虚起双眸审视起来者的面目动作。
僵持不过多久,甚至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到,王洛率先垂下眉眼,将手上薄衫抖开,迈前两步,加在慕容冲身上。
“秋意渐浓,午后风大,郎君还是注意为好。”
慕容冲仍是一贯地不言不语,抬手收拢肩侧半落的外衣,悄没声西地退后两步,又转身坐回窗前。
王洛不急,微靠前将敞开的窗子合起一半。
“陛下怜郎君少孤,当真体贴有加。”
方才的小鸟儿不知何时飞了回来,此刻正紧缩脖颈警惕地跳来跳去。
慕容冲抬起头来,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明明薄雾温和的眼眸,偏一瞬不眨地盯于一人之身,良久总算收回,叫人得以喘息。
“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仍是都在装傻,却只有你装的最像。”
王洛轻笑。
“你想要什么?”
一阵清风吹来,充入轻薄的衣袖,王洛矮下身子,自袖中抖出骨篦,又轻然从少年的肩背拾起散乱的乌发。
“底下人多糊涂,伺候不周。”
慕容冲自顾自地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是想杀了我?”
发尾的结被一点点挑开。
“郎君乃陛下贵客。”
“还是……”
“此乃为臣的本分。”
慕容冲摇了摇头:“伶人多狡猾,我不信你。”
被点破卑微的王洛却仍旧不愠不火:“郎君信谁?”
“信……”
鲜绿的梧桐枝像是谁伸长的手臂,倏忽又一阵风来,将轻合的窗户吹开,亦惊走了才飞回的鸟儿,视线前了无遮挡,长裙曳地,牙白色簪花坠入绿云,在树下止住了颤抖,小心翼翼地眺望过来。
窗前一阵动静,仓促中踢翻了一只玉盘,窗户被大力拥合,慕容冲掀开珠帘,逃离似的躲进画屏之后。
一盏清茶,对坐默然的二人。
慕容箐双手合在膝上,指尖勾起袖口局促地绞弄。低眉垂目之间努力在面上酝酿出欣喜的情态,一只手脱开欲要伸出,又半路迟疑地抚上茶杯。
“这……这宫中虽然很好,总归……总归我初来乍到,闲来……闲来寂寞,也总想着……想着回去探望你与母兄……如今,如今好了,陛下将你召进宫来与我说话……”
“阿姐既不会装傻,就不要再装了。”
慕容箐面上僵住,气氛又重回了开始的尴尬与凝滞。
“凤……”
“阿姐从来话不多,今天怎么了?”
慕容箐抬起头,总算是正面对上慕容冲一双漠然又讽刺的烟目,一瞬几月来无人说的委屈、心酸、恐惧都迸发而来,泪水忍不住顺着干净面颊流落下来。
慕容冲皱紧眉头,却仍是以一种类似嘲弄的语气:“宫中那么好,阿姐突然哭什么?”
“凤皇,你……你别生气,我是瞎说的,这宫中不好,一点也不好……”慕容箐哽咽着用长袖遮住流泪的面庞:“我不是……不是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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