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也不喜欢这儿,是么?”
入夜的咸阳宫一片沉穆,连蝉鸣了叫亦无半声,放眼望去,那望不见底的华道宫门,在这一刻,仿若成了伺机而动,蜿蜒噬人的幽深黑洞,故而,那于陡然间爆出的哗然躁动在这如死水一般的夜幕下,显得尤为令人惊骇……
……
“……陛下,宫内走水了。”
嬴政心头顿而停摆一瞬,“……何处?”
“是……宸宫……”
……
宸宫,便是当年圈禁姜宸足有月余的清雅殿阁,亦是嬴政在继位前,许给她的居所。
“走水了?”于第一时间摆驾而至的嬴政目色森冷地觑望着那方已被燃为灰烬的画轴,笑得阴戾,寒声低问,“今日执夜的,都有谁?”
未等他说完,足有七八人之众的内侍女婢颤巍巍跌跪在地,神思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便会眼见自己的项上人头滚落在地,这样的惊惧,在上位者无言的沉默中直升至顶点。
“全部拖下去——”
“陛下,”在阶下唯一恭身佝偻立着的宫中老人站出来的那一刻,嬴政微眯厉眸,暂缓下令,似是在待其下言,“那副画轴是老奴焚毁的,与旁人无关。”
“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绷直的声线昭示着上位者那即将冲破临界点的雷霆之怒。
阶下之人丝毫未受其震慑,话声仍是沉淡到了极点,几无起伏,“陛下正值盛年,自能听得分明,老奴此为,只为私怨,陛下应当是再明白不过的。”
“私怨?”嬴政薄凉的嘴角轻勾,似笑非笑,“你是在告诉朕,因朕当年错待了忱儿,所以你在二十多年后的今日焚了朕所要之人的画轴?”
“陛下圣明,”话虽是这么说着,但任谁都能听得出,话中全无真切,皆因,其后的这段话,方是话者的心上之言,“老奴的公主殿下从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同音不同字,陛下扪心自问,当年抱着老奴的公主殿下时喊出的那声‘忱儿’,有几分真意?”
这话俨然是触到了他久不曾为人拂逆的逆鳞,伴着闷沉重响的拍案掌击之声,“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奴早便该死了,当年陛下唯留下老奴一个活口,绝非因您犹有仁念,而是您不愿自己因此而成为这个世上唯一记得那两人的人……老奴的存在,只是陛下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些,不至于突有一日会去质疑那两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当年那份极为隐讳的心思遭人揭破,嬴政心中不无窘迫,然,紧随而至的,是怫然的怒意,“你以为,朕真会为了这么个理由,又一次饶你性命?”
“……如今扶苏公子已然长大成人,另府而居,老奴亦算是了无牵挂了,望老奴死后,陛下能施恩莫再多添杀戮,亦算是对得住昔年老奴难产而逝的公主殿下了……”话至此,本已足够保住那些个奴才的性命,然,当她抬首顾视了一眼这座在这二十年间素整如初的寝殿后,终是怨结难解,“这么多年了,陛下每日政务再繁重,皆不忘来此宸宫追忆故人,但您可还记得,”她慢缓撤回首,灰淡浑凝的瞳眸直直望去,“她的模样……”
当其话落的那一刻,嬴政面上顿愕,惊痛等一连串难以一言概之的情绪纷纷闪过,末了,皆化为一片空荡,归于平淡,他似顿失了全副心力一般,阖眸沉吸一口气,摆袖郁而横挥,“罢了,都给朕下去!”
公主殿下?哪国的公主殿下……宫里,竟藏有这么一位不明来处的老嬷嬷……隐在帘后那位焚画的正主本是欲趁着嬴政心绪大乱之际,以那张与自家娘亲几无二致的脸现身,未料眼下竟凭空走出了这么个人物,她想,而今这位在她预料之外出现的宫内老人所知道的,兴许更多……
……
“老奴等她的后嗣来此,已经很久了,坐吧!”
其后,得到的讯息虽不能解她之惑,却也足以教她怔懵良久……
公子,你我,究竟是怎样的缘分……
这漫长一夜后,甘墨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出咸阳宫的那一刻,那位嬷嬷……悬梁自尽了,公子扶苏的真正身世,将随着她的死,而永远被掩埋于那一抔黄土之下。
……
……
去时半月,回时不过十日,盖因,她想他了……
时值雨季,桑海城内的空气中所含的湿气颇重,而为绿林所环绕的小圣贤庄则更甚,重到那着在外头的长衫亦被染上了不小的湿意。
“外头那么大的雨,你怎站在窗口?”
张良的身躯瞬间定格,脚跟微挪,却终未有回身,似乎是怕方才的声响实乃错觉,实际上,这近一月的日子里,此类情形,已然发生过太多次了……
山不来就她,那她来就山好了,提步进前,及至他的身畔,抬手将大开的窗门阖紧,淡眸觑去,“你体魄高人一等不成,不愁受寒哦!”
侧眸睇向他抚上自己侧颜的手掌,她不由拉高一方芊眉,“你作甚——唔……不要拧——啊……说了不要拧啦,你还拧!”可怜她两颊的剔滑嫩肉遭他可了劲儿地来回揉捏,生生被掐出了两抹嫣红之色,心头顿生恼意,提腿本能地向上蹬去,可转眼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改而一气向下狠踩。
这一痛,让他的指尖微松,她的两颊亦终得解脱,垂首轻缓揉着自己的脸蛋,“张子房,你疯了不成?”
“我想,我的确是要疯了。”说好的三五七年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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