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侯府都震惊了——除夕夜里四殿下被顾大帅扛出大门的场景可还历历在目。
顾昀的原话是:“拖上三五天,到时候反正我们都过七大关到北疆了,他没地方追去,也就老实了。”
可这还没过三五天呢,老管家唯恐长庚是要让他备马追上去,忙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玄铁营不比普通行伍,脚程快得很的,千里神骏也追不上,再者军中不留无军籍之人,这是老侯爷传下来的规矩了,您看……”
长庚冷静地回道:“王伯,我没想追过去添乱,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老管家:“那您这是……”
长庚:“我想去一趟护国寺拜访了然大师,以前跟人家说好了的。”
老管家的脸色再次一言难尽起来。
大帅将来回府,要是发现他不在家的时候,小殿下居然叛国通敌到了和尚庙里……
老管家简直不敢想象顾昀的脸色——那还不得活像戴了绿帽子一样?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哄着侯爷的义子能高兴一点,老管家没办法,只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如临大敌似的点了一排家将护送长庚去护国寺。
浩浩荡荡的如同上门踢馆。
了然和尚煮了茶,见到长庚也并不惊诧,仿佛早料到他会来,和颜悦色地邀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让小沙弥拿来了纸笔和烧纸用的火盆,摆出长谈的架势。
才不过大半个月没见,了然和尚发现面前的这少年眉目间的茫然和焦灼都不见了,整个人带来了几分郁郁的沉静与坚定,像是化蝶的虫挣脱了第一层蛹。
长庚道了谢,接过茶碗来喝了一口,险些呛出来。
这和尚上回说要以好茶相奉,敢情纯粹是客气话,给他泡了一杯不知道什么玩意,苦得舌根疼,全无茶香。
长庚:“这是什么?”
了然和尚笑盈盈地写道:“苦丁,清目活血,可除烦助眠。”
长庚:“那不就是瓜卢吗?我在侯府喝过,好像……”
口感没有这么恶心。
了然:“那是小叶,此为大叶瓜卢。”
大叶的听起来有点厉害,长庚刚想顺着夸两句,便见那和尚实在地写道:“大叶的便宜些。”
长庚:“……”
他仔细地打量着和尚的茶碗,碗是好碗,刷得也很干净,可惜用得太久,难免磕碰,好几个都已经豁口了。
了然和尚:“僧舍粗陋,殿下见谅。”
整个京城都给他留下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很有钱,满城都是奢侈的消遣,西洋人说大梁帝都铺的地砖是包了金子的,其实并不算很夸张。
但不知为什么,长庚身边认识的几个人都是穷鬼,沈易不必说,天生长着一张世代贫农的穷困苦瓜脸,还有顾大帅,坐拥偌大一个侯府,整个就是个空壳子,初一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长庚去宫里找皇上打秋风,现在又多了一个用豁口杯子的了然和尚。
长庚道:“护国寺香火旺盛,大师却安于清贫,果然是出世修行的人。”
了然笑了笑,写道:“和尚走南闯北,落魄惯了,慢待贵人了。”
长庚问道:“我听人说大师还坐铁蛟去过西洋番邦,是为了宣扬佛法吗?”
了然:“我才疏学浅,不敢效仿古时云游高僧,出门只是为了看看四方世界,看看人。”
长庚又含了一口苦丁,越品越苦,毫无回甘,只好失望地咽了下去:“我从小在边陲小镇长大,没离开过小镇一亩三分地,来到京城,又鲜少出侯府,是不是太安于一隅了?但我总觉得天底下的喜怒哀乐大抵是一样的,看了别人的,还是没地方安放自己的。”
了然:“心有一隅,房子大的烦恼就只能挤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长庚听说,愣了好久,看着了然和尚将写过了字的纸一点一点地填进火盆里烧干净。
“大师,你那天跟我说,‘未知苦处,不信神佛’,现在我知道了苦处,来讨教神佛,可否请您指点迷津?”
☆、第27章 私奔
冥冥中,或许有某个不知名的神灵给远在天边的顾大帅提了醒,告诉他儿子快被秃驴拐跑了,总之玄铁营开拔一个月以后,顾昀居然记得在给皇上写折子的时候,顺便给长庚带了一封家信。
长庚临摹过多次的熟悉字迹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先是言辞恳切地认了错,而后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明了自己不告而别的原因,最后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思念,并且承诺,要是西北平安无事,他年底之前一定赶回侯府过年。
长庚从头看完,轻轻一哂就搁在了旁边,因为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东西必定不是出于安定侯之手。
什么“一别千里,夙夜难安”,“加食添衣,勿忧我心”之类的肉麻话,根本不可能从顾昀脑子里那片土里发芽,字里行间那股絮叨劲一看就是沈易代笔的。
混蛋义父顶多自己誊写了一遍。
不过长庚悲哀地发现,他心里想得这么明白,一想起这些字真的是从顾昀手里的笔下流出来的,还是忍不住把每个字都抠出来镶进眼里。
可惜,顾昀食言了。
顾昀自知有愧,这一回让随便代表他承诺的沈易滚蛋了,他亲自操刀,给长庚写了一封漫长的信。长庚看完以后气笑了,虽然感觉这回这封家信还挺真诚的——顾昀实在没有哄人的天分,完全是在真诚地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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