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趟出宫并非办差,他们二人也都换了寻常直裰,为不惹人注意,容与就让林升在外唤他做哥哥,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只说万万不敢僭越,无奈之下容与也只得叫他改口称先生就好。
听他说的热闹,容与笑道,“其实外省学子去品尝金陵烤鸭,倒也不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家名为合意坊的老店原是有段掌故的。”
康靖三十年,时任都御史的文仲芳弹劾权相商衡反遭诬陷,下朝之后心中苦闷又兼饥肠辘辘,不经意间来到这家店,内中食客有认出他的,便告知了店主。店主仰慕他是忠义之士,亲自端鸭斟酒,一番攀谈之后文仲芳得知店名为合意坊,就要了纸笔书了这三个大字,店主将其制成匾额挂在店门上。
后来文仲芳因再度弹劾权奸被构陷下狱,有人便来合意坊要将其手书的匾额摘下,店主以身护匾,虽被围攻殴打也不肯松手,帮闲者见状只得作罢,从此合意坊声名更是远播。后世学子们常自发去那里凭吊纪念文仲芳的浩气丹心,并以此勉励自己。
故事说完,阿升挠了挠头,不解的问,“这文仲芳也是不开眼,一次弹劾不成还不明哲保身,竟然还再来一次,可不是找死么?”
容与忖度着,该如何跟他解释个中意义,“文公是御史,即言官。言官的职责就是要指出君主的过失并规劝,同时还要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北宋司马光曾经说过,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不爱富贵,重惜名节,知晓治体。足见言官必须是道德品行极为高洁之人才可担当。”
说到这个,容与是真心觉得御史台等科道的存在,在这个时代很有必要。广开言路是制约权力行之有效的一个办法,在以人治为基础的古代社会需要有言官存在,借此规范各个职权部门的行为,在关键时候能够起到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的作用,当然,一切还都有赖于君权是否高度集中,君主本人品行是否足够宽容。
他微笑着给出结论,“所以言官不能只知明哲保身,趋利避害附势苟全,否则朝堂上就没有人能保持中正立场。”
容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日后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言官们集体弹劾,奏章上书八条大罪,谏言沈徽将他置之重典,交法司重处。
林升听的频频点头,仿佛有所悟,稚气的脸上现出一抹老成持重的神色,那样子十分有趣,半晌忽然眨眨眼,“我看先生就符合司马光说的那三点,人品也很高洁,要是先生也能做言官就好了。那样的话一定会是朝廷之幸。”
容与愣了一瞬,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这样疲沓懒散的性子,随遇而安的脾气,哪里称得上人品高洁?充其量只是不爱招惹是非,对旁人的生活没有好奇心罢了。林升到底年纪小,谁对他好,他就自然而然觉得对方也是好人,判断的标准十分简单。
何况言官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当的,容与可不觉得自己有犯上直言的勇气,他现在倒是越来越贪恋安逸。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仿佛开始有了吸引力,让他不仅想活下去,还想尽力活得舒心惬意。
他犹自陷入沉思,林升憋不住轻声叫他,问是否要去合意坊,看看学子们如何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锦心绣口,容与是无可无不可,笑着说好,两人便调转马头朝米市场胡同方向而去。
第17章 高谈阔论
容与和林升到达合意坊时,店内已有不少客人,其中多数都穿着饰有青黑色滚边的玉色衣衫,那是大胤朝举子的服饰,看来春闱前夕,这间馆子的确因学子们捧场而格外热闹。
容与喜欢溜边儿,挑了角落里一处座位坐下,见林升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便笑问他可以吃下几只鸭子。
两人正说笑,忽听一人扬声道,“若论各省学政出题之怪,当属江西为翘楚,各位可知乡试时我省督学大人出了个什么题目,你们再想不到的,题曰杀鸡,既不用典,亦不引经,真是让我等无从下笔啊。”
众学子听到这个题目一阵哄笑,有人当即问,“既无从下笔,兄台又如何能得中举人在此安坐?”
众人点头称是,又问那江西学子如何应对,那人摇头晃脑的笑道,“小子那篇文章不足道,倒是有位仁兄大作可供诸位一笑,各位请听,为雄鸡,为雌鸡,不雄不雌为阉鸡,姑勿论也,杀之而已矣;为红鸡,为白鸡,不红不白为花鸡,姑勿论也,杀之而已矣……”还没等他说完,堂中众人已然哄笑成一团。
此时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学子正色道,“诸位以为好笑,我倒是觉得这文章颇有新意,针砭时政,内蕴不凡。”
见众人一时不解,他面有得色,继续说道,“此文章起首一句已是妙,不雄不雌为阉鸡,杀之已矣。各位想想,阉鸡者意可比阉人,从始皇建秦,其后两汉,唐,北宋,皆亡于阉竖之手,国朝初立时,太祖曾高瞻远瞩为防阉人之祸,令内侍不得识字不得兼任外臣,并于宫门外高悬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政,预者斩!可见阉祸何等惨烈,须加以慎防。”
说着愤慨一叹,“可惜时至今日,内宦又再得宠信,先帝时内廷有司礼监掌印高谦,与外臣沟通紧密,私相授受,一度把持宫闱,连臣工们想要见圣上一面尚需先行贿赂于他。如今阉竖虽遭罢黜,尤未使人解恨。而当今天子虽年富英才,据闻却也宠信了一个年轻内侍,那人于内廷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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