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说,纪尧姆在这件事里完全躺枪,膝盖都碎了。虽然他是很关心自家儿子没错,但真的还不至于每天寄一封信来关心。那些寄给夏尔的信件其实大都是葛朗台家的手下,定时汇报各地葡萄酒浮动的市场价以及收购进度,以便随时做出符合市场的新决定。
一开始,买卖双方都很有耐心。买东西的要货比三家,卖东西的也想找个金主。按往年的情况估计,九月份上市的新酒约莫只占全年产量的五分之一,离惯常的收购季节结束还有接近两个月,大家当然都不急。
夏尔也按兵不动。他只让南特和昂热的人多接触几个葡萄园主,摸摸他们的态度,再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产量和质量,但绝不松口。至于其他四个城市,他早就不动声色地获取了足够多的消息。
等到十月中旬,正常成熟的葡萄也酿成酒,可以出窖了。理论上来说,这正是交易的高峰期,因为理论上,买卖双方都已经摸清了大致形势。双方各自出个价,然后再互相讨价还价;集市上、码头边,一群大老爷们和斗鸡似的争得脸红脖子粗,简直再稀松平常不过。
只是今年情况比较特殊。讨价还价自然是必备曲目,但许多葡萄园主心里都多打了一个小算盘。
葡萄酒批发商有很多种——为了省点中介费用的内地小零售商,乘船从欧洲其他地方来的外国商人,以及本国的大批发商等。在这些人里,收的量最大、最好抬价的无疑是本国的军队特供商:因为不愁销路也不愁出价,运输时所要冒的风险也比外国商人小得多。
在夏尔之前、为奥尔良公爵的军队提供给葡萄酒的那位,也从卢瓦尔河谷地区地区进酒。因为放眼全法国,卢瓦尔河谷地区具有明显的地理优势——那里是离巴黎最近的葡萄酒产区,运费最省。有不少葡萄园主都在前任手里尝过好处,觉得这成功可以复制——
“纪尧姆?听说这位老爷取消了勃艮第地区的订单!那他要从哪里买?”
“虽然他根本没来我们这块儿地方,也绝不可能舍近求远地去从罗纳河谷产区以及朗格多克产区进货吧?那都是国土的另一端了啊!长脑子的都不会做这种事!”
“他儿子夏尔?这位小少爷倒是一表人才,一看就知道涉世未深。”
“还听说他一掷千金,第一次去伯父家就送了特别昂贵的礼物——什么?我当然没看到,但这事是肯定的,不然葛朗台老爹怎么可能毫无怨言?”
“听码头的工人说,他现在去波尔多,等回巴黎的时候还是会经过……”
“反正他们注定要买一万多桶酒,不是吗?”
这种窃窃私语是如此普遍,以至于认为自己可以分一杯羹的人越来越多。囤货的人多,市场价就越来越高;不明就里的人一看,觉得价格还会再涨,也就跟着等。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价格越来越高,但就是没人卖。
葡萄园主们有耐心,外国商人可没这种耐心。海运通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十一月初没把酒装上自己的船、载回去卖掉,就别指望能过上一个好圣诞节了。再晚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出来小半年,赶着回家团聚呢!还有,两百法郎一桶这样的高价还不卖,那他们赚啥?
得嘞,亏点运费总比再亏差价好,差不多该拎包走人了!
这种关键时刻到来时,正是十月末。夏尔正觉得火候差不多、可以把他买下了米隆古堡的事情传出去,却出了个小小的意外。
在外省,每个小城和村子的活动中心都在广场或者码头这样的公开领域。男人们抽着烟斗,高谈阔论;买卖商品,交换信息;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任何一个能挣到钱的契机。
波伊雅克村也在其列。最近几天,风传波尔多著名的酒商苏伯格先生有意出让他名下三十多个酒庄的其中三个,好套现出来用于资金周转。这事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但没人想要接手——
因为苏伯格先生准备出售的那三个酒庄实在是乏善可陈。房屋一般、管理一般、土地一般、葡萄一般……一般来说,葡萄适合生长在硕石层的石灰质土壤上;但他那三块地有不少石头直接暴露在地表,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种不了。正因为如此,这块地每年要上给政府的税相当少。
可这点微薄的优势完全不够。葡萄园没有风景没有质量没有历史没有名气,完全无法满足这个地区对品质的高要求。也正因为打理起来麻烦,所以连该地区以疯狂收购葡萄园闻名的苏伯格先生都不想费力了。他希望能打包出售,上百公顷土地才卖八十万法郎,简直就是白菜价——
可惜还是无人问津。
但夏尔有些心动。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来月,早就听说过这地方。土质没有太大问题,葡萄可以买别家的扦插,就挖硕石层是个大工程。苏伯格手里酒庄太多,人手和资金都捉襟见肘,当然只能选择放弃手里最没有价值的筹码来保住其他更有价值的。
而他刚刚好有这个条件——纪尧姆前些天的信里激动地提到,他在巴黎的一个半月里已经筹到了接近一百五十万法郎,比他们预定目标多了五十万。
这笔钱夏尔还没想到用途,这时候却是正好。当然,距离八十万还差不少,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人会用闪闪发光的金子换一地灰色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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