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谢师长打听了这位陆参谋长的喜好,知道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唯一称得上爱好的就是听昆曲。
现今这年头,京剧兴起,昆剧没落,好角儿都唱京剧去了,想找个昆曲唱得好的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位陆参谋长眼高于顶,那些红透半边天的角儿到了他跟前,都难落到一个“好”字。
谢师长正觉得难办,手底下的人就告诉他,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个唱昆曲的,叫做傻蛋儿,样貌平平,嗓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比起那些名角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师长一听,行啊,你叫回来试试。
端午刚上台的时候,谢师长心里是凉的,扮相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真能糊弄得了行家?可等端午一张口,谢师长就惊艳了!
真真是一副金嗓子!
那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软又糯,听得人像是吞了一只水磨糯米粉包出来的汤圆,香甜软糯,细腻圆润,叫人欲罢不能。
谢师长喜出望外,忍不住向边上坐的年轻军官确认:“陆参谋长,你觉得如何?”
年轻的军官一言不发,突然起身向台上走去。
谢师看不懂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谢师长看不懂,端午直接就懵了。他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军官一步步上台,脚下的台步乱了,身段僵了,等那名年轻军官在他眼前站定,他嘴里是一个字都蹦不出了。
这样近的距离,就是师徒二人配合得再默契,都糊弄不了人了。
端午的两片唇瓣并在了一起,而软糯的清唱仍在继续,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年轻军官见状毫不意外,脚下一转,向声音的发源地走去,随后,躲在桌帏后的沈湛看到了一双黑得发亮的军靴。
他顺着黑亮的军靴往上看去,修长的大腿,劲廋的腰身,紧接着是一张格外英俊的面孔。
面孔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被愚弄后的愤怒,也看不出逗趣的模样,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紧紧地落在他身上,生了根似地。
这场面就很尴尬了。
沈湛唱不下去了。
年轻的军官盯着他看了一会,脱下手中的白手套,伸出了右手。
沈湛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年轻军官说了两个字:“起来。”
沈湛迟疑着伸出了手,年轻军官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的手上。沈湛的脸很黑,一只手伸出来,却如同枝桠里生出来的玉兰花,洁白无瑕,仿佛凑近了闻,还能闻到玉兰花隐隐的芳香。
年轻军官握住他的手,略一施力,就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了。
沈湛在桌子底下藏了许久,乍然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双腿酸痛,使不上力,脚一软又往地上倒去。年轻军官迅速用手箍住他的腰,将他紧紧地带进了怀里。
这场面……尴尬得无以复加了。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沈湛连忙推开男人,垂首道:“多谢长官。”
年轻军官点了点头,收回手,走回台下,示意:“继续。”
继续?
让谁继续?
是让端午继续,还是沈湛继续?
或是像方才那样,一个唱一个跳?
谢师长尚未弄明白这位陆参谋长的意思,沈湛就已经从端午手中取过金色的折扇,让端午先下去了。
端午心里又慌又乱,知道今日这场子自己是收拾不了了,只能从台上下去了。
沈湛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长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一根绳子系在脑后,手执金扇,走到台边,一折寻梦重新开场。
他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五官都看不大清楚,加上身量很长,跟戏中美丽温柔的杜丽娘大相径庭。台下的人一看,就知道站在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
可等沈湛一动,向台中央走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灵魂,换了一个身体,身姿曼妙,步态轻盈,踱着碎步走到台中央,执着金扇往台下一扫,这一眼端庄而风情,兼顾全场,令人在心底产生一个错觉,他方才那一眼扫的人就是我。
而等他眼波流转,嘴角溢出笑意的时候,黝黑的面孔再也掩不住他的光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盈盈的水光,仿佛一江春水,倒映着岸边盛放的桃花,春色撩人。
正应了他口中的那句唱词:“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他不再是那个面色黝黑的男人,他就是那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杜丽娘!
一曲唱罢,台下的人听得骨头都酥了,最先响起的一道掌声,居然是那名年轻军官发出来的,紧接着,众人像是被点醒了,叫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沈湛谢场后入了后台,端午连忙迎上去,泫然欲泣地说:“师父,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露馅了。”
沈湛安抚道:“别胡思乱想,这坎不是过去了么?”心里却想不明白,他跟端午之间的默契不是一两日了,怎么会露馅呢?
莫非……对方认得他的声音?
第二章
沈湛安抚端午说这道坎迈过去了,实则他自己也料不准谢师长会怎样处置他,直到宴会散了,管事的拿了五块大洋给他。
沈湛有些意外:“不是说的两块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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