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的话一出口,陈夫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而且但凡大家里,人多嘴杂,总有爱嚼舌根子的人在,下人们跟红顶白,陈年旧事他也知晓一二。犹豫的瞟了一眼木在那里不声不语的史墨,陈夫子暗想,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只一月里写的大字就有了形状……但君子果决,当断则断!
——“算了,也是小儿意气,教化时日尚短,行动有错也是难免的。”
“教化时日尚短”!!!
戚夫人闻言,笑了。
史墨纵然已经活过一世,可青天白日的眼看着被砸了一记黑锅,心里也是又恨又气的,这戚夫人还有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当他是死人一般,说说笑笑就把这么一顶忤逆西席的帽子当面给他带上了!可怜他前世也是富裕人家出来的大宝贝,父母宠爱,兄姐照顾,一直到他车祸身亡,十几年里除了早早知晓了自己的性向而担忧害怕过,其他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七岁的小公子沉着一张俊秀的小脸儿,袖子里拳头握的死紧,任高他半头的搅屎棍在他面前风言风语,抿着嘴一声不吭儿。
史墨不是不想辩解,可是看着一屋子的人,或者这一府的人,除了奶娘,有谁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呢?
……
被香雪“侍候”回小院的路上就遇到听到事儿赶过来的杨氏。
这一会子内宅都传遍了,无非是说史墨顶撞先生,毁了先生珍藏墨宝,又有香雪作证云云。杨氏自是不信,仔细问过,这事儿在她心里转了一遭儿就猜到了□分,直把这戚夫人并史桂及一干丫鬟婆子恨得咬牙切齿。
沉着脸,杨氏牵起史墨的手,一面抚着他的头,把人带回小院去。
一进院门儿,当着院子里两三个粗使小丫头和老婆子的面,一耳瓜子甩到香雪脸上,直把她打了个倒仰,嘴里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主子有了事,你倒笑的高兴!平素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年轻,并不说你。如今越性了不得了,奴大欺主的东西!哥儿什么时候要你送过墨?这天杀的奴才满嘴喷粪,欺负我们这大老爷的独苗啊!墨哥儿一贯用的漆烟墨,何曾见过那留香的‘狻猊’,狻猊贵重,别说我们哥儿,就是侯爷、进学(秀才)的坤大爷都没用它来习过字!”杨氏这声音越喊越高,让本来就注意着这边动静看笑话的丫鬟婆子们听个正着。
这话在耳里过去,知事的都心中一动,这狻猊素来被称作墨中神品,因其香彻透骨而闻名,府里侯爷和大爷不爱那味道,还是去年桂哥儿偶闻闹腾着要用这个府内才知道这墨的名字的,夫人度其贵重,桂二爷磨了好几日才被允了。
只是墨哥儿再冤,夫人说他毁了字画那就是他毁了,谁叫夫人是这后宅的天呢,怪只怪这墨哥儿福薄,没投生到夫人肚皮里去。
当天晚上,史墨小哥儿忍不住窝在奶娘怀里掉了几颗金豆子,惹得杨氏百般心疼。
等吹熄了灯,史墨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就像掉进冰窟一样。前世车祸身亡,之后一朝醒来变成了一本书的人物,并且这人物还是不曾提及的,他还安慰自己多半是他接收身体的时候原主就去了的缘故,挣扎着想好好儿活下去。
自打那时,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史墨,轻易不敢想起前世里父母兄姐,生怕想多了,就沉浸在思念当中,在这里活不下去了。可今日眼睁睁看着自个儿受了这样的冤屈,史墨再也忍不住,想起前世家人宠溺,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说到底,他前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史墨抱着腿,呆呆看着精致的床帐,只觉这偌大的侯府阴森森的,除了奶娘,竟是一个实心人都找不到。
原本他对原着里开朗豪气,娇憨大方的史湘云很是喜欢,因着这份喜欢就是进侯府这一年多来她不曾照拂关心过自己这个亲弟,也还在心底暗暗留了份奢望,想着能和这个颇像前世大姐那样脾性的女孩儿姊弟情深,有朝一日自立门户,带着她和奶娘离了这泥沼。
却不知怎的,今晚忽然心灰意冷起来,史墨努力回想见到史湘云的情景,却发现模糊的很,的确,他们统共没见过几次呢,姊弟两个亲近的话儿更没说过一次,才来时戚氏说他体弱把他拘在这小院里,那位姐姐也不曾来看望过他,就连奶娘去给她请安也被丫鬟挡了回来……
越想,脑海中前世大姐的影像越清晰,史湘云的越模糊,小少年挂着两颗泪珠子,笑了,是了,大姐才是他真正的姐姐,史湘云……大宅院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呢,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把前世看到的书上的寥寥几笔描画的印象给强加上了,却忘了这里的史湘云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若是只心直口快、不拘小节,娘家这么多侄孙女,贾母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一个呢?
摇摇头,史墨自嘲:自个儿真应该从象牙塔中出来睁眼面对这世界了,还以为是前世无忧无虑的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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