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我极少出门,多半时间都是陪着母亲或是在房里看书,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忽然有一日,我母亲让我写信到南京,向伯父支取写利钱。
原来自我上次托鼎城让人带回的一百多元洋钱,出去家中摆案吊丧之用,七七八八又凑合了小半年,到此时,已经临近捉襟了,我母亲想着银子让伯父带去也有些日子了,想必利钱,多少是有些了,便打算支取些来维持家用。
我提笔而就,当天就寄了出去。本以为不日就会有回信,谁知等了五六天,不见动静。我母亲又催我写了一封寄了过去,此后内容大同小异的信投了五六封,皆是石沉大海。
眼看就要没有钱用了,我母亲将我叫到跟前,道:“我看信也不必写了,想来再写也是收不到回音的,不如你亲自走一趟南京。”
我很是惊讶,因为我每每有想出去的决心,母亲都以我年纪尚小为由回绝我,如今却亲自开口让我出门去。惊讶归惊讶,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母亲又道:“如今你也十六了,又是出过一次远门的,我便放心了许多,到了南京,你找你伯父支了利钱,顺便让他给你觅个差使,你是个男子,总是要干一番事业的,不能老在家拘着。”
于是我便凑了盘缠,拜别母亲,孤身上了轮船,同样是在上海歇了一天,第二天转了长江轮船,往南京去了。
我虽说是出过一次门,但上次有个尤云岫伴着,这次我孤身一人,见船上人潮嚷嚷,始终有些胆怯,便一天都呆在船舱里,待夜黑时,方才出来看看夜晚的江景。
我住的船舱在轮船的尾部,走出来就能扶着栏杆吹风,月出东方,船上点着灯火,照得江上波光粼粼。我扶栏远望,茫茫江面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当真是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风渐渐大了,我正欲转身回房,忽闻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耳边,似是女子的哭泣声。我侧耳细听,只听哭泣中还夹杂着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有个男人的声音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
一听他骂的那些,就心想这是一定是哪个男的在打骂小妾了。这世间就有这么一些人,没讨到是百般怜爱讨好,等娶到手了,动辄便是打骂,那些窑姐们整日里盼望有个救风尘的人,却不知这从风尘里出去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凉风一吹,我方觉这种听墙角的做法有些不齿,便打算进舱歇息,方转身,就听到砰的一声,我隔壁的舱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膀大腰圆青黑脸的男人,满脸戾气地出来,只听哎哟哎哟的声音,原来他手里还拽着个妇人的头发,想必这个就是他的小妾了。
那人便托边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娼妇,老子花钱把你买出来伺候老子,你却背地里勾搭汉子,看老子不把你这不要脸的扔江里头去!”
那妇人被托着头发,脸上全是血,惨不忍睹。那男人又实在是魁梧,我这身板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了一眼,不敢管闲事,便打算进舱去了,哪知这走道上偏生就只有我一人,那妇人看见我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挣扎着喊道:“公子救命!”
我尴尬非常,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终于船员们听到了动静,几个管事的跑过来交涉,还围了一层看热闹的人。
那男人起初不把船员管事的放在眼里,依旧倒提着妇人的头发,喝到:“这是老子买来的人,要杀要剐,任老子高兴,你们谁敢管!”
那几个船员瘦精精的,一看就是鸦片烟抽多了的样子,彳亍着不敢上去,周围的人都是巴不得出点事情的,好事者甚至高声让这男人把小妾往江里扔。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唯恐天下不乱,我见这男的已经是杀气腾腾的样子,正想开口让他别轻举妄动有话好好说,就听人群里有人嚷了一句:“巡捕在此,谁敢造次!”
此言一出,乱嚷的人们果然静了下来,人群里走出两个穿黑衣捕服的人走出来,抄着浓重的广东口音道:“哪个在这里闹事?”
那男子见他们穿着官服,早就十分气焰吓没了十分,方才还恶腾腾的样子立马软和了起来,赔小心地道:“不知二位大人在船上,多有打扰,得罪得罪!”
那个广东人哼了一声,道:“管教小妾回家管教去!你知不知道这船上是谁知会的,在上边闹出事来,不想活了吗?”
那人唯唯地应着,躬着腰,一边陪着小心,一边将小妾拽起来,就要进到舱里去,那小妾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他的手,扑过去抱住广东人的腿,一阵哭天喊地。
“大老爷啊!你了要替民妇做主啊!这杀千刀的......”
那广东人不察,被抱了个正着,想后退挣不开一只脚,便提起自由的那只脚,朝那妇人心窝子踹去,将她踹去老远,然后又哼了一声,跟同伴走了。
那男人不敢多言,将小妾抬了进去,那小妾被踹了一脚,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我看得唏嘘不已,这两个巡捕出现时还有些高兴,心想总算能有个主持公道的人了,却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凶残的真面目。
众人见热闹没了,方慢慢散去,我也准备转身回舱,就听身后有个迟疑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思齐?”
☆、缘分
我孤身一人在这船上,没有相熟的人,怎会突然有人叫我的表字?
我回身看时,那叫我的人已经几步踏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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