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南十二里,有一家酒肆,叫做杨七娘子的店。
那里仍然是敦煌郡的地界,但是已经远离京城,属沙山县辖境,比京城内的管治宽松许多。官道两侧,开有不少店铺,卖杂货的,卖吃食的,驿站,邸舍,水坊,酒肆,各式各样的幌子高挑在门口竹竿上,迎风招展,诱惑着过往官兵百姓商旅僧俗。
但没有一家铺子,像杨七娘子的店那样红火。
光看它的店面,倒也不甚起眼。在官道西边,二层小楼,简单的双坡顶,前方搭个遮阳的席棚。店门外有大土灶,常常烧有一壶滚开的净水,供过往客人吃用,还有例行的马槽、拴马桩,伺候那些客人的牲畜脚力。
进得店来,空间可就大了,中间一座大堂,开阔,敞亮,天棚搭着明瓦方窗,透下明亮的阳光。大堂四周墙壁粉得溜平,绘着壁画,堂中有几有案有坐墩,可供二三十客人一齐饮酒吃食。顺着左侧楼梯,可以上到二楼,围绕大堂一周,是十数间供人住宿的客房;大堂右侧,则是曲尺状的一个柜台,常年倚坐在柜台后面的,就是酒肆的老板娘杨七娘子。
很多人到这个店里吃酒,是冲杨七娘子来的。杨七娘子是个寡妇,年方二十出头,模样相当周正,尤其是皮肤娇嫩如少女般,在这常年风沙的所在,依旧水灵灵的一张脸,白藕似的两条胳膊,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捏一把。一条罗裙紧裹着的腰身,又细又柔软,在店里穿梭往来的时候,扭得像条水蛇一样,所有客人都忍不住盯着她的步态看。
“七娘子,三坛七步香!”
莲生拉着李重耳冲进店子,大声向杨七娘子吆喝。霍子衿一脸晦气地跟在后面。
“小崽子,别拿你娘耍乐。”杨七娘子笑骂着,啐了莲生一口。
“说真的。三坛,七步香。”莲生伏在柜前,笑嘻嘻盯着七娘子:“有人请客,小爷便拉来光顾七娘子的店,够意思吧?”
杨七娘子双眸闪动,斜睨着他,又打量打量他身后的两个来客。
这苦水井的小崽子,倒是经常光顾她的酒肆,但每次只打一点最劣的酒,荷包羞涩无比,好不容易才能排出几文铜钱,如今突然跑来点她的招牌名酿,还一点就是三坛,难免令七娘子存点戒心。
“没骗你。我是借花献佛,有件小事相求。”
“哦,原来如此。”七娘子笑靥如花:“三坛七步香,就想求老娘帮忙了?”
“帮个小忙。”莲生早就习惯七娘子的口头便宜,只嘻嘻笑道:“七娘子以前说过,只从香市的甘家香堂进香料?”
“那是当然。”七娘子傲然挺高了胸膛:“我这店里,货真价实,就连做菜的花椒胡椒,都只用甘家香堂的精品,每月都要从他家……”
“那你想必认识甘家香堂的店东?”
“认识啊。”七娘子一双秋水眼波光流动,亮闪闪地打量着莲生的一身破衣烂衫:“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想见见他们店东。”
“哟,要见甘怀霜,可没那么容易。”
“七娘子教我条路子罢。”
“小崽子,只三坛七步香,想求我说那么多?”
“要怎样才肯说呐?”
七娘子吃吃地笑了,一脸打定了主意要捉弄人的神情。腰肢款摆,自柜前起身,玉手轻扬,促狭地向着整个店面一扫:
“除非你让这整店的客人,人人都来三坛七步香。”
此时正是店中最热闹的时分,店堂中坐的客人,没半百也有三十,老少皆有,还杂有几个女子,若要他们人人都买三坛酒喝,那是万难办到。然而莲生今日带了个大财东来,打定了主意要狠狠地砸他一份赌注,所以一听得杨七娘子如此戏言,不但丝毫不怵,反而更加发了兴致:
“老少爷们儿们,今儿个管够喝呀!”
莲生双手一拍柜面,转过身来,朗声向着四周客人叫道:
“这位公子请客!”
店里诸多人客,齐声喝彩,望向站在莲生身后的李重耳。
李重耳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绮年玉貌的韶王殿下,哪次出行不是仪仗整肃,衣冠堂皇,敦煌百姓夹道围观,少男少女投花掷果,今日却是一身泥污,连袍衫下摆都被扯碎,沾满臭泥烂草。他一向爱惜姿容,哪容得自己如此形象现身,一时这尴尬得,不知把脸扭向哪里才好。
“放心,殿下,”霍子衿附耳道:“没人认得出咱们。”
“怎会没人认得出?今日这脸可丢大了!”
“认不出的,”霍子衿端详他:“根本看不到殿下的脸。”
李重耳抹了抹满脸的泥土血污,呸了一声。
“小崽子,还真豪气!”七娘子眼见得满堂客人纵情豪饮,喜出望外,冲着莲生笑骂道:“快坐下,容你娘奉敬你两碗!真若是今日大发利市,别说甘怀霜,就连天王老子的行踪我也探听来给你呢!”
莲生拉过李重耳与霍子衿,找个没人的案子坐下,禁不住地大笑三声。
还真不信,去甘家香堂做个工,会有那样难法。定是那胖掌柜有意为难,若是能见到店东,说不定反而有法子。自己在苦水井熬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艰辛能难住她?拼尽全力去做便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急时能成神!
一阵酒香,飘然袭来。
色呈淡黄,澄明透亮,坛口泥封一开,不待斟入碗中,立时便有浓香扑面。
酒水沾唇,更是甘美无比,仿若传说中的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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