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长期不开锣,坐吃山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秦家班主想来想去,决定离开上海,逃往天津。
「下天津?」容嫣闻言一惊。
沈汉臣当然是强烈反对,但有什么用呢?容嫣已经是签下了合同的艺人,班子去到哪里,他就得跟到哪里。
「这可怎么办呢?青函!」沈汉臣愁眉苦脸:「我留在上海,你却去了天津……」
说到要离开上海,容嫣心里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他惊讶的发现,这竟然不是对沈汉臣的不舍。他想回去,想柳儿,想见他的哥哥和爸爸,他就要下天津了,至少要和他们告个别。
没有告诉沈汉臣,容嫣冒着鬼哭狼嚎的空袭警报回去过一次。
那一次是真的惊险万状。刚上电车,就听见警报拉响,立即下了车,满街的人都在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仓惶之中也不知是谁在叫:「伏倒!趴在地上!」容嫣也来不及细想,已身不由己的跟着大家趴下去,俯倒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往上看,只听见飞机极低的掠过的哄鸣声,那一刻灵魂出窍,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生死由命,紧跟着是炸弹爆炸的声音,烟尘滚滚,有女人尖叫的声音,不知为何如此清晰,容嫣在那一刻竟然流了泪,他缩在街心,满面尘灰,两道泪痕地低声道:「爸……哥……」
容家位于法租界中,一时战火还未波及此处,在乱世之中还稍得平静。
容修深知这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只是一时茫然,不知道把这一大家子人应该往哪里安顿才好,也实实在在的舍不得,自己的家园和戏园子。
张妈日日打点细软,只待老爷一声令下,说走就走。可是老爷这么多年来收藏了一大屋子的古玩玉器,贵重的包了藏了,有些实在拿不了,就此扔掉又可惜,又想到时局如此之乱,容家居然也会落到如此狼狈惶惑的境地,不禁悲从中来,抱着箱子嘤嘤而泣。容修看到,又怜又悲,叹气道:「张妈,何苦为东西哭呢?拿不了扔掉就是。到底都是身外之物。人的命都没了,还要这些玩意儿来干嘛呢?」
看门的老张头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拍门声。
「这是谁呀?」老张头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没见过打门打得这样紧的,我们家……小少爷!」
「爸呢?我哥呢?」容嫣劈头就问。
「大少爷不在家,他刚出去了。小少爷,我说你就这么一路走来的?」老孙抢上前搀扶他:「哎哟我的小少爷,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这外面兵荒马乱的,我的小少爷哟……」
「水,我要喝水。」
「是,是。」老孙急忙对呆立在一旁的小丫头喝道:「你们都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的给小少爷倒水?」
容嫣喝水喝得急,看样子是渴坏了。
老孙看着他,眼圈都红了。没多久,张妈闻讯赶来,一看到容嫣的样子,已经泣不成声:「我的好二爷,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侬怎么这么瘦?我的宝贝小少爷,侬究竟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啊?」
张妈拉住容嫣的手,摸着他的头发,把他左看右看。
「张妈,老爷呢?他在吗?」容嫣急着要见爸爸,又有些胆怯。
「在,在,我去告诉他,我去告诉他,要是他知道侬回来了,该指不定多高兴呢。」
容嫣看着张妈欢天喜地颠着颠着跑去找老爷,直到此时,才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倒。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体力支援着他,几乎横穿了大半个上海,躲过了两次空袭,才回到这里。
「小少爷,你怎么了,小少爷!」
容嫣靠在老孙怀里,喘了口气:「别担心,我,我是饿了。拿点吃的来。」
许稚柳听见一向宁静的园子里传来忙乱的声音,躺在床上问给他拿药进来喝的秋萍:「来了什么贵客吗?为什么有些闹哄哄的?」
秋萍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这五个字简直如雷贯耳,许稚柳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
「柳儿,你这是到哪去?」
「我要去见二爷。」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
许稚柳不理她,径直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单衣就往外跑。
「柳儿!」秋萍闪身拦在他面前:「老爷特别吩咐过,叫你留在房里,不许出去。」
许稚柳呆呆地望着秋萍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张大了嘴巴。
容修闭着眼睛,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中。
张妈站在一旁直抹眼泪:「……老爷,侬怎么就这么狠心?小少爷好不容易回了家,侬连见他也不见?他可是侬的亲骨肉啊老爷。侬不看别的,就看在死去的太太份上,侬,侬也不该这么狠心啊老爷……」
容修道:「不是我不肯见他。是这小畜生到现在还没回心转意。我让你去问他,这一次回来,是不是就从此洗心革面,把那些个臭脾气都改了?是不是乖乖地留在家里,和那个姓沈的一刀两断?他说什么?他说他就是想回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走?他还想往外跑?你说,他是不是个畜生?」
「老爷,侬跟自己儿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他可是您亲儿子,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侬就见见他,兴许见了面,他听侬的话也不一定?」
「胡说八道,这小畜生几时有听过我的话?他还要割肉还亲呢!」
容修想起旧事,咬了牙,烦恼难言。
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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