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们打算留在广州?”
“哎,工作有了,你舅妈也找了份临时工。”
“那弟弟呢?”
“正为学校着急呢。”
赵亚低头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叠钱,放在舅舅手里:“广州处处要钱,找学校也要给钱,这些钱你们拿着。”
舅舅一看,沉甸甸一叠,恐怕有上万的数目,吃了一惊:“这……这……”
赵亚说:“舅舅,我的重点读不下去了,所以这几天奔走一下,联系了一家广州外县的学校。他们不但肯要我,还免我的学宿费。”
“你要到外面读书?”
赵亚点点头,站起来拎行李:“我今天就走。你们好好找工作,好好地找个地方住下。”
“找个地方?”
“嗯。”赵亚临出门,回头淡淡说:“这房子,我已经卖给楼下王大妈了,她今年娶媳妇,不舍得儿子离太远,价钱算公道,应该够我完成学业。”
舅舅整个愣住了,他抬头看看雪白的天花板,似乎一切都在摇晃。
赵亚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舅舅,别发愁。世上没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何况住的地方?”
他背起行李,象走出一个困住许久的天地似的长长吐了口气,步出家门。
从今天,似乎没有家了。
天不大蓝,新年的气氛还在冷冷的空气中暄腾。
赵亚走在路上,尝试着微笑出来。脸上的肌肉不大习惯笑容。
行李很重,里面都是昂贵的模型,如果倒卖出去,也该值不少钱。
王大妈对赵家很熟悉,不用来看看房子,已经决定买下赵家的房子。契约已经签了,赵亚先收了一半的头款,一部分寄给若琳阿姨,赵亚猜她为爸爸妈妈的事花了不少钱;一部分给开始在广州闯荡的舅舅;剩下的尾款,就存起来,当生活费和将来大学的学费。
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但心里沉沉的,仿佛压了一块太重的石头,心脏几乎支撑不住这样的重量。
张瑞直到开学,才从徐老师那里知道赵亚退学的消息。
第十六章
赵亚的新学校并不在广州市内,那是一所在番禺算不错的学校,那里最上进的学生的心愿是重新参加中学考试,以进入执信或者华附这样的名校。
赵亚隐瞒了自己本来的校园,只有张老师和校长知道这个学生来自执信,他们都坚信赵亚的水平可以带动本班的平均成绩。
同学们都很友善,对新来的插班生充满兴趣。女孩子们常常在赵亚身后窃窃私语,眼里闪着爱慕的目光,男孩子则整天想找机会和赵亚打打球或者一块出去玩。但赵亚总是孤单的,孤单才象他最好的朋友,即使在他挤在人群时也一样,谁都会第一眼看见赵亚,也会第一眼就认定这是个孤单的人。
一层淡淡的类似保护罩的东西围绕着赵亚,让同学们想和他亲近,又心中觉得无法亲近。
赵亚对这些一概不在意,他老实地读书、上课,唯一让他不安的时候是晚上。当同宿舍的同学都睡着后,一屋的漆黑和寂静会忽然让赵亚精神集中起来。
他躺在窄小的床上,大而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耳朵总不自觉地搜寻着某种声音。这个时候,他的思绪会忽然飘出几万里,在时光的激流里被上下颠覆。
他想起爸爸妈妈,想起徒颜,想起张瑞,偶尔也想起若琳阿姨。一切那么遥远,象上个世纪的事情,但偏偏很清晰,连自己房间里墙壁上挂着旧布娃娃,布娃娃身上的衣服,靠右的一侧被铁丝勾出一个小洞的模样都能记得仔细。
学校的生活,用糟糕一点的比喻来说就象清澈的死水。
赵亚努力忘却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他必须自己照顾自己,花钱的时候一分一分地数着,他不愿意刻薄自己,却也明白银行里的存款一天一天在减少。这是世界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不象其他学生,出了意外可以跑回家哭诉。
那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孤单。
他在孤单中总忍不住想起一些温暖的玩笑话……
“这是我的布娃娃。”
“男孩子也爱玩娃娃?”
“亚亚小时候就喜欢哇哇大哭。”
“哈,哈,还是我儿子最厉害。执信呀,省重点!”
有时张瑞可恶的模样会在记忆中忽然探出个头,从前觉得讨厌的种种,也不自禁从欣赏的角度去看。
他不由念着张瑞的许多好处。
如今,赵亚已经明白了以前太多不明白的事。
他回想当初对张瑞的态度,多少觉得有点内疚。然后他自己微笑起来,人要不回头看,怎么知道自己曾经拥有了这么多东西?
高一下学期很快过去。
高二、高三,学习开始渐渐紧张。赵亚在同学中显得最从容,他还是象平常一样上课、自习。大学入学考试的成绩下来,赵亚的分数过了录取线不少,但离重点大学分数线还差一分。
要是从前,他一定会为没有考上重点大学而自尊受损。现在他很平静地收拾了行李,对大家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象两年前,用同样漂泊的脚步进入普通的大学。
学费、书费、生活费,他开始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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