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有一味返魂香,传说乃是以上古灵兽之骨炼制,于天下至寒处由仙灵守护。风晴雪怀揣玉横,历尽千难万险,终得此香,又求得女娲大神牵魂引魄之术,救得百里屠苏魂魄归体。而数十载历练,足以耗尽少女眼底鲜灵色泽,在眉间落下憔悴风霜。
百里屠苏半昏半醒间,感到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正牢牢攥着自己的手,半分不移,他想唤她的名,却聚不起一丝力气。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言能动,触目却只见屋外一树碧桃,柔艳的花瓣被暖风卷进房内,在地上铺成一张浅绯裀席。
桃花谷中寂无旁人,只见满目滟滟春景。百里屠苏在风中立了半日,忽记起自己昏迷时,依稀有人在耳畔低语:苏苏,我走了。
新月初升时,百里屠苏取下壁上的长剑,轻阖门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方世外桃源。
重踏人世,只觉无比熟稔却又似陌生。他不知自己在那湖底沉睡了多少年,亦不知其间外界发生了何种变化,他心中记忆并不甚明了,只如浮光碎影一般,凌乱不整,只偶尔会有些画面一闪即逝,提醒着他曾经亲历的种种。
百里屠苏变得愈发沉默少语,只身走过无数城镇村庄,山河湖海,直至一宵冷雨,他蓦然惊梦而醒,曾经承下的一句诺言在耳畔不住回旋。百里屠苏倚窗望了半宿的明月,天未亮时便施起瞬移之术,赶回了昆仑山。
方踏上那长长的石阶,便看到许多身着道服之人神色匆忙往山上赶去,全是他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从未问过如今是什么年月,更不知天墉城是否仍有故人,只听到那些弟子话语哀凉,正谈论着什么伤心的事情,忽然间,那个让他心绪大乱的名字传入耳中。
正当此时,一位手执拂尘满肩霜发的道士率众走下来,神色沉痛焦急。百里屠苏拦在道中,不避不让,不卑不亢,看着那人眉间与自己极似的一点朱砂,铿然道:“带我去见他。”
山间小雨初霁,洗出满目翠色。百里屠苏一路穿花拂柳,耳闻得春鸟鸣啾,靴底沾满湿软的泥土。越靠近,便越止不住心底惶惑,握剑的手心都沁出汗意来。一段山路仿佛走了大半生,直到他看见绿叶掩映下的那间竹篱茅舍。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
茅屋的木门半敞着,百里屠苏听到一声清瓷落地的脆响,心中一紧,伸手将门推开,鼻端先嗅见一股极雅淡的茶水香气。穿窗而入的天光让他的视线模糊了片刻,待得眼前慢慢清晰,他一眼便看到倚窗阖目而坐的,他阔别已久的师兄。
茶盏碎在地上,犹带热雾的茶水洒了一滩,香气扑面而来。屠苏攥紧了拳向前走去,只听到足靴踏在木地板上蹬蹬的响声。他一瞬不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英挺疏朗眉目,欺霜傲雪的白发,时光并未在那人脸上留下痕迹,容颜如旧,只将一头青丝染作冰雪。映着熹微天色,那人身周像是笼着淡淡一圈微光。
屠苏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似是哑了一般。此际山间格外宁静,不惹尘嚣,仿若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面前那人。一颗心痛到了极致,反变得格外麻木,屠苏慢慢在陵越身旁坐下,迟疑了良久,才慢慢执起陵越搁在膝头的手。
与他同样指骨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心相贴时还能感觉到清晰的温热,就像从前无数次同起同卧,亲密相对。那些过往一直珍存心底,未见褪色,百里屠苏慢慢回想着,唇角不自觉带出一丝笑意,眼中却无声地滑下泪来。“啪嗒”一声轻响,水渍在手背上溅开,倏忽便渗入衣角,再寻不见。
窗外,又是一年芳菲时节。他迟来了数十载,只堪堪与他在明丽春光中擦肩错过。
满眼春风,却道是百事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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