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几样小菜并一壶碧螺春,刚动筷,就听见一阵流水般的清音——原来是堂中来了说书人。宽袍长髯的先生手拨古琴,身边一名青巾束发的少年扣着竹板,稍一清嗓子,便声如玉振,琅琅念唱起来——
“天下风云,百年浮萍。列位客官赏脸,上回书说到侯无心和澹台兰大战魔教,一代绝世剑者双双归隐山林。今日重翻侠义榜,说的是那天下榜眼之位的百里少侠……”
听到此处,陵越心中蓦然一震,不由搁下手中碗筷倾耳细听。他此行一路走来,于街坊酒肆闲谈之间也不时听到这个名字,百年前惊鸿一现的少年剑客,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陵越靠在椅背,当窗远望,耳边琴音低回,听着那一出出传奇在弹唱间回现,虽未亲见,却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不知不觉,心绪便随着楼外那袅袅柳线儿,荡得远了。
琴师苍劲的手指扫过冰弦,曲调渐渐激昂高亢——
“其时妖魅横行,天灾泛滥,江河决堤,数百人家毁于朝夕,一时求生无门。百里少侠自言以一已之力,能救万民于水火,自青龙镇一去,从此再无音讯,然而三日之后,万事万象重归平靖。
“所见无不缟素哀哭,一叹至亲长离,二叹家徒断壁,三叹英雄折戟。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低沉悲郁的调子在茶楼上回旋,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眼前仿佛便望见大江大河,风起云涌,望见百年前那神秘少年剑起惊风,九天雷动,踏着遍地的血与火去赴惨烈的杀局。自此,侠骨英风只在街头巷尾口耳相传间流转。
说书少年唱声放落,琴师忽而按下琴弦,倏然间天地沉寂。所有人俱未回过神来,犹自沉浸在故事里经年的江涛声中,意犹未尽。陵越幡然转醒,茶楼外风摇叶动、鼎沸人声方才渐次清晰起来,而他握着杯子的手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突然间,只听楼板“咚、咚”声响,有人步履沉稳走上楼来。陵越本不在意,而后余光扫见一角黑衣,霍然抬头看去,便见楼梯拐角处正有人拾级而上,一双眼眸恰与他相对。
四目交错的一瞬,天地陡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看到一泓星芒在浓沉夜空中骤亮。那人略感错愕,眼波微微闪动,一张俊秀面容上,眉间赤砂比洛阳城最艳的牡丹还要耀目。陵越瞬也不瞬地看着,迎着那人站起身来。
来人驻了脚步,不进不退,似是两难。直到店小二托着盘子上楼来一声吆喝“半斤卤牛肉客官慢请”,来人才像是回过神来,眉头微锁,目光移开,举步踱进堂内,自寻一张空桌坐下。
陵越莫名觉得失望,重坐下喝了口茶,然而犹豫半晌,终还是拾剑起身朝那人走去。
“前夜……”陵越朝那人抱拳,话刚出口却又自悔唐突,顿了顿方续道,“前夜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面前的青年并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只一径垂着眸安静啜茶,不知是在盯着桌上菜肴,抑或是在看陵越投在地上的身影。陵越这般低头,恰看见他右耳挂的一枚兽骨耳饰轻轻晃动,在颈间投下淡淡阴影。只是青年神色冷淡,不发一言,陵越更加觉得尴尬。
就在陵越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时,青年低声开口道:“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陵越略觉意外地一扬眉,心中稍作斟酌,又道:“在下有一事相询。”
青年这才抬眸看向他,楼外明丽日色映得他眼底神光清湛明朗,修眉斜飞似剑。微风携花香穿堂而过,青年抬手示意,道一声:“请坐。”
陵越在他对面坐下,青年递过一只烫洗干净的白瓷杯,陵越伸手去接,不经意间手指相擦,陵越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动。青年已状似全不在意地收回手去,问道:“你有何事问我?”
这些天来,陵越心里本存了无数疑问,却偏偏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只得问道:“敢问兄台……是否识得家师?”
本是没前没后的一句话,青年却丝毫不感疑惑,一手拈着茶杯轻轻转动,素白的骨瓷衬着他修长有力、指节匀亭的手,颇为悦目。“见过数面,云前辈与家师亦是渊源极深。”
陵越这才心头豁亮,原本悬着的一块大石堪堪放下,先前种种不安和茫然此刻均化作另一种困惑,“此番离家,师父嘱我前来洛阳寻人,如此看来,当是阁下无误。”
“我知道。”青年眼睫轻阖,不知藏了何种情绪,淡声道。
陵越又问:“此行所为何故,师父并未告知,不知是否另有要事?”
青年抬眼看向他,神色平静,不答反问道:“云前辈怎么说?”
陵越心想云天青言语神秘,并未点透其中来由,而自己也大意地未曾问个明白。忽又想起那夜月下庭前,云天青抱着手靠着廊柱,似笑非笑说出“姻缘”二字,不由得面上一热,
陵越心下念头转了几转,暗道与其遮遮掩掩,不若将话说个明白,也好尽早求个答案,便干脆回道:“师父只说了姻缘二字,未知所指。”
青年显然未料到有此一句,双眉轻挑,意外地睁大了眼,随即又慌乱地转开视线。陵越话虽出口,却也是后悔莫及,尴尬不知所措。云天青那轻轻巧巧一句话,先是搅得他心绪纷乱,此刻又令他有苦难言。
“师父常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云前辈所言不可当真!”
两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怔,彼此对视一眼,神色却都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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