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的人是万充。
万充眸光淡淡地望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姜宗孜,叹一声:“瘦了。”
姜宗孜沉着脸:“你该探望的人不是我,万子满。”
万子满听后轻笑了两声,低哑又悲伤的。
“你别笑。”
万充于是收了笑,冷冷地说:“姜三少爷,演技好我不怪你,但别作过了头。”
姜宗孜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万充。一阵凉意爬上姜宗孜的背脊骨,他整个人轻微颤抖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万充逼近一步,近到能清楚听见姜宗孜压抑着抽气的声音。近到歇山顶上在偷听的黑衣人简直想凿穿重檐琉璃瓦下去按头。
万充深深看着姜宗孜:“你好自为之。”拂袖而去。
万充走后,姜宗孜泡了一个漫长的澡,脑子也越来越混沌,最后在澡池里睡过去。
“姜少爷,姜少爷……”有人唤了两声。
姜宗孜睁眼,游朋律房里负责添茶倒水的小厮游图的一张大脸出现在眼前。
见姜宗孜醒来,游图慌张地后退几步,躬身道:“小公子见姜少爷您房里灯还亮着,差我来看看,送几碟点心。”见了姜宗孜神色的变化,又连忙补充,“噢,小公子已经又睡下了,您别担心。”
姜宗孜抬手揉了揉眉角鼻梁,一脸疲倦:“晓得了,你回去吧。”
“是。”
游图退到门口,正欲转身,就听姜宗孜叹了口气说:“这些天多有打扰,代我向小律道别吧。”
“啊?”游图欲言又止,“……是。”
窗外月过庭寒。
姜宗孜从澡池起身,穿戴完毕,听见寂静里,更漏一声声。
第九天,如期而至。
姜宗孜走到桌边,几碟点心漂亮精致,放在一个雕花木盒里。他凑近闻了闻,沁香扑鼻。
伸指微抬木盒,一眨眼的功夫,木盒底下的那封信唰得藏进了姜宗孜的袖子里。
姜宗孜回到姜府,四下无人。他暗搓搓点了盏微弱的灯置于床头,在烛火明灭中定了定神,期待又紧张地掏出信,拆开了信封。一张小纸片首先飘落在他手里——《十堂册》已失极险。
唉。姜三少爷顿时哭丧脸。想他入百景堂这许多年,从无失手。没想到这回阴沟里翻船弄飞了到嘴的鸭子。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难不成,真要从万充那里突破?更险好嘛!
姜宗孜郁闷良久,最后沉了沉气,展开信封内的另一张纸。
“事有蹊跷。”
果然。
姜宗孜开始咬指甲。
果然游朋律和万充之间没那么简单。
“正月十七,兄侃伤律,原因不明。律走,三日未归。府中安宁如故。”
姜宗孜记得,当初游朋律来找他哭诉的时候,说游家大公子游朋侃无缘无故发火,于是游朋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思前想后无处可去,在来姜府的路上,遇见了万充。
游朋律跟他大哥感情一直很好,这怒火来得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向来被整个游府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游小公子受委屈离家出走,却没有激起千层浪。
姜宗孜判断,游朋律的离家出走不过戏一场,而游府管事的那些人心照不宣,只可惜演技跟不上,该哭的没哭该闹的没闹该急的也不急,切,实在太业余。姜三少爷抖着腿得瑟地评头论足。
“律携充归,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五日后,充去,下落不明。侃患之。”
失魂落魄的游朋律在微雨的街头邂逅了万子满,那是游朋律人生中鲜有的感觉自己被拯救了的时刻。万充收留游朋律在万府住了三天,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第三日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几壶酒后,万充提出想要帮游朋律解开和游朋侃之间的心结。那时气氛恰好,万翰林糖舌蜜口嘴皮子这么一翻,深深打动了游小公子。
游朋律带万充回府,万先生以调和伯季关系为己任,在游府住了下来,时不时跟游小公子打情骂俏,极尽撩拨之能事。
想到这里,姜宗孜恨得眼睛发绿。
据游朋律所言,五日后,万充不告而别,去向未明。现在看来,万子满好歹也说了有缘再见云云,不算,太,凉薄,吧?
咳,可疑的是,游朋侃在忧虑什么?关他什么事?
噢,姜宗孜想起来了,游朋侃今年也参加春试,而万充,他是主考官啊。说来天才总是孤独而忧郁,像姜宗孜这样八岁解元是少之又少,但其实,三十岁以前的贡士也实属难得。游朋侃即将而立,在游家这种大家族里,身为大公子,再考不中贡士其实很难有个交代,也谋不到好官职。
不晓得游朋侃套没套着题目,啧。姜三少爷吃味了。
“其后,律遍寻充,焦而不伤。”
在这里,游图的意思,应该是游朋律对万充不过是虚情假意,因有所图而焦虑,无所思而不哀伤。不过,姜宗孜倒是想替游小公子申辩一下。虽然显而易见,游朋律是有目的接近万充的,但没准几番花前月下后他就真心爱上了万子满也未可知啊。毕竟万子满长那么好看,又才华横溢,又,那啥……对,对吧?而且,要知道天之骄子的游朋律素来好强,失去万充后,他首先选择强行把内心的伤痛隐藏起来,只表现出焦躁迫切的一面也说得过去。不是这样的话,游朋律后来的眼泪和投湖就太难解释了。
“二月初五,律自姜府归,面色阴沉,与侃夜谈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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