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啧啧两声:“一把年纪了,怎地这般天真?你当相人是神棍算命,想什么时候有即什么时候有的?”相人相的何止是人,还有境与势。此时大势未显,天机未泄,哪儿说的准呢?
崔素脾气好,让他埋汰也没生气,小饮了口酒,缓缓咽下,叹息道:“你可看到宴上诸君神色?或忧或喜,竟有亟不可待之色。”顿了顿,续道,“也就高相,胸怀坦荡,无丝毫诡谲之心。”
“少不得,少不得,你我也得先预备下了。”崔玄拎起酒壶,作势要走了。
崔素皱了下眉,迟疑道:“阿兄是指?”
“圣人以为储位稳固,实则因他时时忽略二郎,因他总对三郎容忍,因他太过溺爱太子,令诸子心生不平。诸君已作势要往储位周围掘土了。皇家需我崔氏忠心,崔氏亦要皇家巩固地位。太子仁孝从礼,他生母又死了,不尊七娘又尊谁?他在,七娘无碍,十二郎无碍,我崔氏亦可进阶,只是少不得要让一让魏氏,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魏氏乃太子母族。但若储位生变,其他殿下怕是不如太子心善,七娘怕也不肯无动于衷……”崔玄一面说,一面直起身,将那酒壶揣怀里,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话未竟,他人已走远,后面的话,模模糊糊地灌入崔素耳中。
夜幕笼罩,崔玄也将四十的人了,时人在这岁数,早已抱上孙子了,偏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偏偏少年郎,四处乱钻。崔素扬了扬下颔,一旁仆役忙跟了上去。
眼看着一行人都没入黑夜中,崔素方慢慢的走出去。
关乎储位,亦事关崔氏前程,阿爹与几位叔父怕也有示下。
崔玄与崔素这对堂兄弟打了通不清不楚的机锋,夏侯沛也回到了宫中。
走到长秋前,便远远望见长秋大气的宫门下,有一女子站在宫灯下等着她。
在外表现的沉稳的夏侯沛面上顿时有了笑意,足下也加快了速度,走到后面竟直接成了小跑。
她跑到门前,跑到皇后的身前,微喘着气。
“阿娘。”她仰头笑道,那双漆黑的眼眸,让宫灯映得流光璀璨。
皇后抚了抚她的肩,触到一手凉意,便道:“入殿去说。”
夏侯沛答应,习惯性的抓住皇后的手,让她牵着自己。
走入殿中,宫人奉上茶来。
“可吃酒没有?”皇后问道。
夏侯沛便笑:“儿不曾饮。”又命与她同去的宦官将她从崔府顺来的祝寿酒奉上来,接过,亲献与皇后,道:“前两日听阿娘说了一回外祖家的美酒,今日去,顺道带了一壶来。”
算一算,阿娘离家已有八年,因她中宫的身份,可不时召阿婆入宫来,可进出宫闱要挟带东西,也不便利,阿娘定是许久不曾饮过家中的酒了。
今日是阿婆寿辰,举家欢庆之际,阿娘不能亲到场,心中必是怅然的。
夏侯沛早早退席回来,为的就是要与皇后一同,以免入夜孤寂,让阿娘独享惆怅。
酒是装于一手可握的小坛中,皇后掀起盖子来,一阵酒香扑鼻,满是熟悉的香气。
第19章
到了七岁,夏侯沛仍然居住在长秋宫中,只是她的斋居之所,从皇后寝宫之侧搬去了后头。长秋宫中有一处独立的殿宇是皇后划出,让夏侯沛坐食起居。
既然回了长秋宫,夏侯沛便不再拘着外面那副沉稳的模样,跪坐到皇后的身边,低声将今日所见所闻都细细说了一遍。
皇后接过那精巧的小酒坛,并未交予宫人,而是自己一直捧在手心。听得夏侯沛说罢,她道:“如此便可。”
“阿婆寿辰,大兄也有赐。”夏侯沛想起寿宴方始,东宫的中官带了太子的厚赐,来贺老夫人大寿。
皇后道:“大郎在礼节上,向来是一丝不苟的。”
“阿嫂也是细致之人。”太子妃赐下的贺仪是与太子前后来的。
皇后便道:“高氏好教养,大郎得一佳妇。”
想到大嫂高氏的温柔婉转,与一丝不差的行事,夏侯沛点点头,仰首看到皇后,她又摇摇头,故作老成地叹息道:“风飒飒兮木萧萧,思美人兮徒离忧。见过阿娘,其他女子哪儿还入得儿眼?”
这话要落到一成年男子口中说出,便是十成十的轻佻无礼,幸得夏侯沛小,说什么,都调皮可爱。皇后也只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巧言令色。”
夏侯沛贴上去,抱着皇后的手臂,笑嘻嘻道:“哪是巧言令色,分明字字真心。”
从夏侯沛五岁之后,皇后就不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了。故而这时,皇后的脸上少有地显出些许无奈,温声道:“坐好了,总这样粘到我身上来,让人看到,是要笑话的。”
夏侯沛不以为然:“儿抱自己的阿娘,无关之人,为甚要笑话?”说是这样说,她却也松了手,只是位置不曾后退,乖乖地挨着皇后坐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后心下生愁,若是公主,与母亲亲密一些,倒是寻常,可是皇子,最迟不过十四五岁,重华便要建立自己的事业,到时,将不会有眼下这般平易温馨的相处,到时,棘手的难事也会一件一件接踵而来。
二郎已娶妇,女家乃是一御史之女,并不高贵,但品德上佳,容色亦十分出众;三郎的婚姻也在圣人与魏贵人的预备中,接下去诸子皆要成家立业,总有一日,要轮到重华。到时,要如何度过这一关,又要如何与重华说明她与她那些兄长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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