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的有三十一个人,做木工的,做石匠的,也有我这样被罚劳役的。去的时候还是大冷天,冻死人了,谁都不想干活。后来没多久,有个工头来找我,问我是不是会认字,还会打架。我肯定说是,他就把我单独叫到一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姓罗的。然后工头给我们塞了几个铜板,让我们当头儿,管好那些个人,不让他们闹事。”
“我头一回知道劳役还有钱拿的,高兴得不行。我跟姓罗的把手底下人管得服服帖帖,他负责打,我就负责出主意。水坝修好以后,工头不让我们走,反倒把我们叫到林子那块很偏僻的地方。那地方没人去的,附近人都管它叫无回谷,因为去了就找不到路回来了。”
“就是那个盐场?”韩琅急忙问道。
马有义避开他的视线,身子往后缩了缩。韩琅突然发现,正在对方说话的这会儿,那人身上的红疮似乎扩大了,他梗着脖子艰难的呼吸,整个耳后都已经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
“你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找大夫?”韩琅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斑痕仿佛是某种□□的效果,也可能是……
“你别走,你等我说完!”马有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干瘦的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拽住韩琅的腿。韩琅出于对真相的渴求,终究是没有离开。在这充满了艾草气味的屋子里,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都去了盐场,开始制盐。当中也有人觉得这活儿不太对劲,想逃,但我和姓罗的都封住了他们的嘴。结果到了今年春天,有人病了,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结果越来越严重,突然就死了。上头知道了这事,赶紧来查。不是别的,是春瘟。”
韩琅猛一激灵。
“这是私盐场,他们不敢上报,就找了我和姓罗的,让我们秘密把可能染病的人都杀掉。我们两个没杀过人,但他塞了一大笔钱给我们,还说会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就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我们一直没敢下手。就这么拖了几天,上头派了一个人过来,是个男的,挺年轻,总戴一个花花绿绿的面具。这个戴面具的给我一包méng_hàn_yào,让我放在水缸里,让他们睡死。我想这办法不错,至少不会见血,就和姓罗的一起照做了。那天晚上我给其他人都下了药,天一黑,他们倒在地上。这时,戴面具的来了,拿着火把。我就说这么那天怎么这么大的油腥子味儿,原来他早准备好了。”
马有义继续在身上又抓又挠,韩琅看见他的指甲缝里已经糊满了漆黑的血和污垢。他的语气越来越平缓,听得韩琅愈发毛骨悚然。
“他杀了那些人?”韩琅问道。
“……也算是我杀的。”
“……”韩琅没有答话。若不是还有一分清醒,此刻他恐怕会一跃而起。但他握紧的双拳已微微颤抖,足以证明他动摇的内心。
马有义的神态放空,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被搬到一起,就在一个河谷地。我去找戴面具的,没找到人,却找到了姓罗的,他被人一刀捅死了。我这才懂了,戴面具的,或者说他上头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留我们任何人的活口。我吓得逃走了,从山坡上跌下来,掉进了河里。这条河有很多分支,水流很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戴面具的一时没找到我。后来我看见山里面着火了,我就知道,那些人死透了。”
“你一个人逃了?”韩琅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去哪里,不知不觉回了家。我怕死,我觉得要找人抓到那个戴面具的,所以我写信报官。但是我也知道,还有更大的官,所以我只敢写这里有人放火。我不能饿死,每天都要出去打猎,有天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不对劲,于是我转头就跑。戴面具的果然在屋子里,我以为我从小练过脚上功夫,跑得快,他未必追得上。结果他更狠,用暗器把我的腿给废了。他肯定是那些人养的刺客,因为这时又有一个人出来了,叫住了戴面具的。他们说了几句话,不知为什么,感觉他们突然很紧张。最后也没有杀我,估计一时顾不得吧。”
说完,撩开裤腿给韩琅看。韩琅瞟了一眼差点吐出来,马有义全身干瘦,腿却浮肿,上面有一条溃烂流脓的伤痕,爬满了蚂蚁。马有义丝毫不奇怪韩琅的反应,把裤腿放下去,又平静道;“我早就不知道疼了,就这样在林子里爬了好几天,还是决定回来。他不会想到我回来的,哈哈哈哈,他不会想到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接着,马有义依旧不停地抓挠着患处,慢慢地瞟了韩琅一眼:“我想你肯定发现了,我也染了春瘟,早该死了。”
“你保护我,让我再活两天,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马有义绝望地跪在韩琅面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求你让我活,我不想死--”
韩琅竭力忍住胸中翻滚的呕吐感,艾草浓烈的气味让他头昏眼花:“谁指使你怎么做的?你告诉我,盐场的主人是谁,戴面具的、还有和他说话的人又是谁?”
马有义喘着粗气,脖子上的红斑已经扩大到了右脸,令他像是一个没有皮的怪物:“是……是京城里的……京城里的……”
“谁?!”
破空的风声,伴随一声皮肉撕裂的钝响。马有义上身一扬,一口浑浊的黑血从他嘴里喷出。他跪在韩琅跟前,全身的暗疮全部崩裂,脓血像弯曲的蛇一般缓缓洇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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