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向正德皇帝告别准备回宣府过年时,礼部右侍郎李逊学正巧请奏祭天祈年事宜。江彬颇有些纳闷。祭天祈年年年照办,就算有什么需要禀报的,也该以奏疏形式令百官知晓。若真有什么不便明说的,也应由礼部尚书前来奏明。身为礼部右侍郎的李逊学私底下来见正德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三不妥。但正德皇帝不愿提及的,江彬也没多问。与李时春在城门汇合后,便一同前往宣府。
李时春见江彬瞧着他马鞍上拴着的大包小包,不禁赧然道:“婆娘嘱咐的。”
说起李时春的这位媳妇,江彬也着实佩服。李时春被一道命令调到京城,但家中安土重迁的老母却不愿离了宣府,这位妇人便二话不说地留下来照顾。对于这位并未读过书的女子来说,孝道是第一位的,宁愿分居两地也绝不能让她丈夫有后顾之忧。
李时春看江彬笑了,便随意问道:“江统帅可有相好的?”
江彬面上云淡风轻道:“有。”
李时春想让江彬见见自家媳妇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搁下,说江彬来日成亲定要请他喝酒。江彬依旧是笑,他这辈子,成亲就是个牵累。牵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牵累了他孤注一掷的执拗,故而看看别家和美便罢,这心思,是动不得的。
两人到达宣府时是腊月二十四,岁除日。这一日,照例该扫门闾,净庭户,挂钟馗,钉桃符,以祈新岁之安,然宣府尚未从之前鞑靼小王子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这节过得死气沉沉。江彬目所能及的,便是几户人家拆洗的被褥孤独地晒在外头,几位妇人帮着老妪抬床架子去井边洗刷,男孩们一声不吭地蹲在一遍疏浚暗沟。一切都仿佛被消了音,成了那一个噩梦的延续……
“待明日接玉皇会热闹许多。”李时春这句,说给江彬听,也说给自己听。江彬知道,看似云淡风轻的李时春对鞑子的恨,绝不比他少上半分。
时候不早,李时春似也知江彬家中无人,便拉着他往他家里跑,说是要让江彬见见他老母和媳妇,江彬两手空空的哪好意思,借口寻个故人先回了趟家。
那坐落于北门的旧宅依旧冷冷清清的,枯萎的杂草垂在原先打理得干净的小道上,透过篱笆能窥见菜地里杂草中夹杂的几颗枯萎的山药,挨过冻了,任它烂着。小院里无人修剪的木槿,枯枝早已伸到了墙外,好似老色衰还招揽着生意的北里女子,平白的惹人心烦。
这棵木槿,是叔父在江彬年幼时栽下的,有道是“门前不载回头树”,这坏了规矩的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得杳无音讯了。
江彬站在那一墙之隔的木槿下,看了会儿,又自嘲地笑了会儿,随后悻悻离去。
因了之前的洗劫,宣府卖年货的小贩比往常要少了许多。江彬买了些腊肉干货便去了李时春家里。李时春正帮着妻子和母亲扫年,见了江彬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迎上来招呼。江彬让他们不必客气,放下东西就和他们一起布置。
剪窗花、贴年画、制爆竹……这一番下来,李时春的家人都与这位毫无架子的总兵官熟悉起来。李时春遇到写对联可算犯了难,说要找对门大爷求一幅,江彬笑着拦住他,讨了口酒喝,要了笔墨挥毫而就一副回文对。李时春虽位及京军四卫指挥使,却依旧是个半文盲,只觉得江彬一手好字颇为赏心悦目,欢欢喜喜地接了,亲自贴在了门外。
一直忙活到傍晚,李时春一家留江彬吃饭,饭桌上李时春反复提及江彬对他的照顾,于是,本打算吃完饭便告辞的江彬自是无法如愿了。这一晚江彬没睡踏实,李时春与妻子许久不见,而隔音效果又不怎么好……
第二日李时春起床,见了眼下围着青黑的江彬不觉红了脸。江彬倒不怎么介意,还道望他早日养个定是名虎将的大胖小子。这日是腊月二十五,传言天帝玉皇于这一日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并定来年祸福,故而家家祭之以祈福。江彬不信这套,但也无法免俗,被李时春的母亲嘱咐了一番“这一日言辞得格外谨慎以博取玉皇欢心求个来年降福”后,也只得点头答应。
但江彬的诚心没打动来人间体察的玉帝,未到午时,江彬便收到快马加鞭的一封信,信上只提了一首沈如筠的诗:“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下头还画了一位倚窗的妇人,正哀怨地望着一枝出墙的红杏。
江彬只好告别李时春一家,赶回京城去陪那饱受相思之苦的“怨妇”。
豹房里,满身酒气的“怨妇”独自倚窗,邀月同饮。
匆忙赶回来的江彬几步上前,先将透着寒风的窗给合上了,又劈手夺下正德皇帝手里的酒杯:“什么天了,还喝冷的?”
正德皇帝这才抬眼看他,却不恼他的无礼,只乐呵呵地唤一声“红杏”。
“红杏”因为赶路而冻得满脸通红,他原以为那情诗不过掩人耳目,或许正德皇帝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召他回京,但此刻见了,又似乎不是。
“红杏啊红杏,你看,这大过年的,我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看不准方向的正德皇帝抢不回酒杯,便干脆枕着江彬的肚子喃喃道。
江彬被那浓重的酒气熏得皱起了眉,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彼此都舒坦些:“皇上召我回来作什么?”
正德皇帝歪着脑袋道:“怕冷清。”
江彬觉着和一个醉鬼绕弯子实在是折磨,只得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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