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看他脸颊上被酒烧起两小团微红,犹如软玉上擦了一抹胭脂,不由心里又动了一下,随口笑道:“全部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墨白一惊道:“全都,全都斩首?”
罗靖斜睨着他:“怎么,又要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要给他们念往生咒?这些都是匪首,多年的贼骨,成不了良民,不杀,日后还要为患。何况他们流窜抢劫,百姓也大受其害,杀了有何不妥?”
沈墨白看看他,无可反驳,又低下头去。半晌,喃喃道:“将军既要进京,能带我回常州么?”自雍至京,稍稍拐个弯儿就经过常州。
罗靖眉头一皱,将酒杯往桌上一拍:“就念着你的常州。放心,这次捎你回去就是。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扫兴!”
碧烟瞪沈墨白一眼,连忙举杯劝酒:“爷莫要生气,这酒滋味还不错,我和哥哥陪爷多喝几杯。”
沈墨白悄悄放下杯子,溜回了自己房中。他向不多言,不知为什么说几句话就会得罪罗靖。他从前不知什么是畏惧,现在却有些畏惧罗靖。也不只是他沉下脸的时候,有些时候,罗靖看他的眼神更让他紧张。山下的生活比之山上有趣得多,可也更加的耗费心力。他轻轻叹口气,伏在了桌子上,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
罗靖此次回常州是轻装简从,无声无息。自从他接走了母亲的骨殖,常州这地方,似乎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自然也就没有衣锦还乡的必要。他甚至连常州城都不愿进,直接上了钟山。
碧烟很不情愿。因为罗靖不愿进常州城,为了不错过宿头,一行人只能在乐山庙过夜。碧烟早听碧泉说过那是个破败庙宇,待她看到乐山寺的时候,就更懊恼了:“爷,这,这庙也太破旧了。”庙门当初也许是红漆的,但现在只能在裂开的纹路处找到一点痕迹了,其中一扇还是摇摇欲坠的。山墙墙头不知崩了多少处,像狗啃的似的。庙里统共四五间房,只有经堂还算完好,但佛像身上釉彩也早就剥落,两边的绸帷也满是虫眼,几乎褪成了灰白色。佛前的香炉里连点香灰也没有,可见不知多久没有香火供奉了。其它几间房里也是空空荡荡,统共只找到两张矮榻,碧烟跺着脚道:“这,这怎么睡啊!”
沈墨白并未注意碧烟说了些什么,只顾着在房中四处察看。罗靖在旁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沈墨白怔怔道:“有人住……”虽然他走了三个多月,经堂中却是干净的,看得出有人打扫,“这里除了我和师傅,从没人来住过。”
罗靖刚才就在一间房里瞥见一个包袱,还以为是庙中的僧人,听沈墨白一说,才知道这里平常竟然是没人住的,忍不住道:“那你师傅死了之后,你自己住在这里?”
沈墨白怅然点头:“师傅的坟在庙后,我得去看看。”
他在外时倒也不如何想念,如今到了旧居,倒忽然生了急切之意,转身就要出门,刚走到门口,恰好与自外而入的一人撞个满怀,险些仰倒。罗靖一把拉住他,抬眼一看,进来的却是个道人,一身灰衣,肘弯处还打着两块补丁,抬头一见罗靖等人,便立掌打个问讯:“几位施主,恕贫道冲撞了。不知几位施主从何处来,天色这般晚了,如何走到小庙来了?”
沈墨白听他这话,俨然像是这寺庙的主持,不由诧异道:“道长是从何处而来?在下,本就是住在这里的。”
道人一震,猛地盯住他:“你?你本就住在这庙中?那释因……”
沈墨白接口道:“那是我师傅。”
道人一把攥住他的手:“你是沈墨白?”
沈墨白觉得他手劲奇大,拽了一下没拽出手来,反而被攥得生疼,皱眉道:“正是。道长是……”
道人脸色一变,不答反问:“我到这庙里已经十数日,怎么一直不见你人影?你去了哪里?”
沈墨白忍疼道:“我今日刚从雍州回来——”他话未说完,道人已经猛然拔高了声音:“什么?你竟然离山了!”
沈墨白被他这突然一声惊了一跳,喃喃道:“你怎知道师傅不准我离山?”
道人脸色更加严厉:“你知道你不可离山?那为何还要违背师命?”
罗靖看不下去,上前将道人手腕一翻,顺势将沈墨白拉了出来:“这位道长,你是何人?他离不离山,与你有何关系?”
道人这才看他,仔细打量片刻,面色微微一变:“请问施主是什么人?”
罗靖冷笑一声:“我是什么人与道长毫无关系,倒是道长凭什么来质问于他?”
道人也冷笑一声道:“施主可知他是什么人?又可知你是什么人?”
罗靖倒被他挑起了好奇之心:“倒要请教,道长怎知他是什么人?又怎知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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