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于十一月二日卒于上海,以系“三造共和”之民国元老,闻者多致嗟悼焉。段氏早有知兵之名,佐袁世凯治军北洋,共王士珍、冯国璋称“北洋三杰”。其后当时势力推移,崭然有以自见,遂陟高位,执国柄,举措设施,动关大局,蔚为民国史上有声有色之人物。天津《大公报》三日短评《吊段芝泉先生》有云:“段先生对于中华民国的关系之大,为孙中山先生及袁项城以外之第一人。”盖的论也。文学非所长,然颇留心翰墨,所作亦有别饶意致者。如民国十五年在临时执政任时所撰《因雪记》云:
丙寅正月五日卯正,披短衣,著下裳,净面漱口后,念净古真言。披长衣,念净衣真言,整冠,取念珠,放下蒲团,跏跌西向坐,冥目宁神,虔诵佛号,廿转数珠,合掌读愿文。顶礼已,启目,垂手,收念珠入袋中,起身,去蒲团,五年余如一日也。持烟及盒,排闼穿房,人外客厅,刘玉堂、周尧阶、汪云峰拥坐奕案,俱起逆余,云峰让一坐。尧阶久不奕,欲先试之,让三子,两局俱北;云峰继之,所负之数与尧阶两枰等。适点心至,馒首两碟,食其一,又尽麦粥两盂。刘谓雪似嫌小,举目视之,屋垣皆白。遂出念珠,默诵而行,出后门,过上房,赴后园,沿荷池,循引路,搴衣登山。安仁亭近在右侧,但不能穷千里之目。转而左向,更上,至正道亭。旋视远迩,一白无边,苍松翠柏,点缀摇曳,清气袭人,爽朗过望。因思厉气久钟,不雨雪已数月,既雪矣,乖戾之意大杀,人民灾劫或可豁除。然环顾豫鄂鲁直临榆张北,阴云惨淡,兵气沉霾,自顾职之所在,不免忧从中来。纲纪荡然已久,太阿倒持有年,人事计穷,欲速不达,心力交瘁,徒劳无补,惟有曲致虔诚,默祷上苍,由无量之慈悲,启一线之生机已耳。越涵慧亭,俯首降阶,遵曲径,穿小桥,傍石洞,绕山阳,过宅神祠,归坐内客厅。如意轮王咒百十一遍,往生咒倍之,大明王真言、往生真言等,接续诵毕,完一日之课程。遂援笔志之,以启发儿曹之文思。
一篇短文,有叙事,有写景,有感慨,有议论,以文家境诣言,虽尚欠功候,而无冗语,无华饰,真率而具朴拙之趣。本非文人,不必以文人之文绳之也。
时当大局风云日亟,政府地位,危疑震撼,若不可终日。段氏身为执政,忧念中犹有悠闲之态,盖果于用人,己惟主其大纲,不必躬亲诸务,亦其素习然也;惟责任则自负,政治上无论成败,从不诿过于下耳(临时执政制度,本不设国务总理,后为应付环境,始增置之,若代负责任者,不过权宜之计,非段氏真不肯负责也)。又尝闻人谈其任边防督办时轶事。欧战既停,段由参战督办改称边防督办,其机关则由督办参战处改称督办边防处(所练参战军亦改称边防军),处中事务,向委僚属处理,惟大事至府学胡同私邸启白而已(时吉兆胡同巨宅尚未建成)。一日雪后,偶至街头散步,顾谓随行之小僮曰:“边防处距此远否?”对以不远。曰:“可导我往彼一视。”比至,欲入,卫士见此叟步行而来,衣冠朴旧,因厉声呵止。僮斥之曰:“此督办也,汝等何敢尔!”卫士愕然请罪,阍者亟报处中重要职员,恭迎入督办室。众以今日督办忽莅,不知有何大事,肃侍静候训示。段微笑曰:“街头步雪,乘兴闲游至此。诸君不必在此招待,可即各治其事。”众乃爽然而退。段在督办室小憩,旋就处中巡览一过,仍由小僮侍送,缓步而归。其暇逸之度,尤可概见。
李鸿章为段之乡前辈,以声望之隆,当晚清同、光、宣之际,一言“合肥”,皆知所指为李氏也。自入民国,段氏乃继之而起,专“合肥”之称,先后若相辉映。段有《先贤咏》云:
昆仑三干脉,吾皖居其中。
江淮夹肥水,层峦起重重。
英贤应运起,蔚然闲气钟。
肃毅天人姿,器识尤恢宏。
勋望诚灿烂,宛如万丈虹。
盛年入曾幕,文正极推崇。
发逆据白下,十三秋复冬。
分疆且不可,遣军犹北攻。
开科已取士,坛坫以争雄。
公奋投笔起,淮将征匆匆。
移师当沪渎,神速建奇功。
一战克大敌,中外咸靖恭。
全苏勘定后,抚篆摄旌庸。
助攻金陵复,鸟兽散群凶。
还师定中原,捻匪无遗踪。
分军靖秦陇,归来戍辽东。
卅载镇北洋,国际庆交融。
甲午败于日,失不尽在公。
寅僚不相能,未除芥蒂胸。
力言战不可,枢府不相容。
己筹三千万,意在添艨艟。
不图柄政者,偏作林园供。
海军突相遇,交绥首大同。
损伤相伯仲,几难判拙工。
策划设尽用,我力已倍充。
胜负究难属,准情自明通。
及至论成败,集矢于厥躬。
继起督两粤,远谪示恩隆。
庚子拳乱作,权贵靡从风。
德使竟遇害,八国兴兵戎。
转战迫畿辅,无以挫其锋。
銮舆俱西幸,都城为之空。
联军客为主,洞穿乾清官。
责难津津道,要胁更无穷。
仰面朝霄汉,气焰陵华嵩。
环顾海内士,樽俎谁折冲?
五洲所信仰,惟有李文忠。
国危而复安,深赖一老翁。
雅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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