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外面扦子手查着了一船私货,争着来报。当下述农就出去察验,耽搁了好半天。我等久了,恐怕天晚入城不便,就先走了。从此一连六七天没有事。
这一天,我正在写好了几封信,打算要到关上去,忽然门上的人,送进来一张条子,即接过来一看,却是我伯父给我的,说已经回来了,叫我到公馆里去。我连忙袖了那几封信,一径到我伯父公馆里相见。我伯父先说道:“你来了几时了?可巧我不在家,这公馆里的人,却又一个都不认得你,幸而听见说你遇见了吴继之,招呼着你。你住在那里可便当么?如果不很便当,不如搬到我公馆里罢。”我说道;“住在那里很便当。继之自己不用说了,就是他的老太太,他的夫人,也很好的,待侄儿就象自己人一般。”伯父道:“到底打搅人家不便。继之今年只怕还不曾满三十岁,他的夫人自然是年轻的,你常见么?你虽然还是个小孩子,然而说小也不小了,这嫌疑上面,不能不避呢。我看你还是搬到我这里罢。”我说道:“现在继之得了大关差使,不常回家,托侄儿在公馆里照应,一时似乎不便搬出来。”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伯父就笑道:“怎么他把一个家,托了个小孩子?”我接着道:“侄儿本来年轻,不懂得甚么,不过代他看家罢了,好在他三天五天总回来一次的。现在他书启的事,还叫侄儿办呢。”伯父好象吃惊的样子道:“你怎么就同他办么?你办得来么?”我说道:“这不过写几封信罢了,也没有甚么办不来。”伯父道:“还有给上司的禀帖呢,夹单咧、双红咧,只怕不容易罢。”我道:“这不过是骈四俪六裁剪的工夫,只要字面工整富丽,那怕不接气也不要紧的,这更容易了。”伯父道:“小孩子们有多大本事,就要这么说嘴!你在家可认真用功的读过几年书?”我道:“书是从七岁上学,一直读的,不过就是去年耽搁下几个月,今年也因为要出门,才解学的。”伯父道;“那么你不回去好好的读书,将来巴个上进,却出来混甚么?”我道:“这也是各人的脾气,侄儿从小就不望这一条路走,不知怎么的,这一路的聪明也没有。先生出了题目,要作‘八股’,侄儿先就头大了。偶然学着对个策,做篇论,那还觉得活泼些。或者作个词章,也可以陶写陶写自己的性情。”
伯父正要说话,只见一个丫头出来说道:“太太请侄少爷进去见见。”伯父就领了我到上房里去。我便拜见伯母。伯母道:“侄少爷前回到了,可巧你伯父出差去了。本来很应该请到这里来住的,因为我们虽然是至亲,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南京是有名的‘南京拐子’,希奇古怪的光棍撞骗,多得很呢,我又是个女流,知道是冒名来的不是,所以不敢招接。此刻听说有个姓吴的朋友招呼你,这也很好。你此刻身子好么?你出门的时刻,你母亲好么?自从你祖老太爷过身之后,你母亲就跟着你老人家运灵柩回家乡去,从此我们妯娌就没有见过了。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此刻算算,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你此刻打算多早晚回去呢?”我还没有回答,伯父先说道:“此刻吴继之请了他做书启,一时只怕不见得回去呢。”伯母道:“那很好了,我们也可以常见见,出门的人,见个同乡也是好的,不要说自己人了。不知可有多少束脩?”我说道:“还没有知道呢,虽然办了个把月,因为——”这里我本来要说,因为借了继之银子寄回去,恐怕他先要将束脩扣还的话,忽然一想,这句话且不要提起的好,因改口道:“因为没有甚用钱的去处,所以侄儿未曾支过。”伯父道:“你此刻有事么?”我道:“到关上去有点事。”伯父道:“那么你先去罢。明日早起再来,我有话给你说。”我听说,就辞了出来,骑马到关上去。
走到关上时,谁知签押房锁了,我就到述农房里去坐。问起述农,才知道继之回公馆去了。我道:“继翁向来出去是不锁门的,何以今日忽然上了锁呢?”述农道:“听见说昨日丢了甚么东西呢。问他是甚么东西语义哲学以语义学作为哲学分析基本工具的哲学学说。,他却不肯说。”说着,取过一迭报纸来,检出一张《沪报》给我看,原来前几天我作的那三首《戍妇词》,已经登上去了。我便问道:“这一定是阁下寄去的,何必呢!”述农笑道:“又何必不寄去呢!这等佳作,让大家看看也好。今天没有事,我们拟个题目,再作两首,好么?”我道:“这会可没有这个兴致,而且也不敢在班门弄斧,还是闲谈谈罢。那天谈那位总巡的小姐,还没有说完,到底后来怎样呢?”述农笑道:“你只管欢喜听这些故事,你好好的请我一请,我便多说些给你听。”说着,用手在肚子上拍了一拍道:“我这里面,故事多着呢。”我道;“几时拿了薪水,自然要请请你。此刻请你先把那未完的卷来完了才好,不然,我肚子里怪闷的。”述农道:“呀!是呀。昨天就发过薪水了,你的还没有拿么?”说着,就叫底下人到帐房去取。去了一会,回来说道:“吴老爷拿进城去了。”述农又笑道:“今天吃你的不成功,只好等下次的了。”我道:“明后天出城,一定请你,只求你先把那件事说完了。”述农道:“我那天说到甚么地方,也忘记了,你得要提我一提。”我道:“你说到甚么那总巡的太太,叫人到嘉定去寻那个轿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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