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和煦日光,漫漫倾洒。
黎州白沃县通镇一处私塾内,正值当休时分(当休,学子吃过午膳后的时分,由学子自由修习早晨所学知识,以备午后考核)。
“妹妹!妹妹!”轻轻的声音在乔婉清的耳边响起,伴随着焦急与不安。显然是女子的声音,因为年岁尚小,便显得声音稚嫩,却莫名地婉转动听。
乔婉清在白蒙蒙的雾中前行,她缓缓地走着,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不知道在那雾中潜伏着的是怎样的猛兽,她只知道,她要报仇!她要报仇!她要宗政南鸿和乔婉嫆乔婉琳他们陪葬!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她迈出一步又一步。
倏尔,她发现前面有一团亮光。她快步跑过去,整个身体都被笼罩在温暖的亮光之中。“嘶”,一个小小的火苗从她的衣角窜起,是那至深的血红,逐渐舔上她纯白的衣裳,愈演愈烈。大火将她全身笼罩住,却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乔婉清渐渐失去了意识,听得一句叹息声:“何必呢。”
乔婉清悠悠转醒。她躺在青青草地,一本《千字文》盖在她的脸上。
见乔婉清没有动作,坐在她旁边的人伸手就把《千字文》从乔婉清脸上拿了下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眸微微眯起,乔婉清伸出左手想要挡住刺眼的阳光,右手撑地,坐了起来。
“妹妹,夫子正瞧着咱们呢,别再睡啦。”约莫十岁的女孩在乔婉清身边小大人般地轻声唤着,肤如凝脂,盈盈眸光,清莹如玉,一边飞快地把书本塞到乔婉清的怀里,重又端正地坐着,作出认真读书的模样。
“姐...姐姐?”乔婉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是她的大姐乔婉雅?乔婉雅在二人独处时,最喜叫她妹妹,而非三妹,因为乔婉雅总觉得与其他两位妹妹无丝毫亲近之意。而乔婉清记得在她二十岁那年,因为大姐所嫁非人,夫婿不贤,年芳二十二便郁郁而终,香消玉殒。可如今乔婉雅竟然是十岁模样,安好地坐在她旁边修习,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来到了天庭,而非地府?
三三两两的孩童也散落在院子各处,都各自寻了地方修习,虽然时常有琐碎细语传来,倒也算得上安宁。因此,乔婉清这边的动静,自然是吸引了夫子的注意。
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素袍的老者,持书来到乔婉清所在的草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乔婉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婉清!这《千字文》你可熟读了?见你如此悠闲,想必是胸有成竹,不妨让夫子听听。”
这夫子名叫史瑞升,是白沃县有名的教书先生,早年是为秀才,雄心壮志,要去盛京考取功名,可这一考就是数十年,始终是位秀才。镇里的人捧高踩低的有之,好心相劝的有之,毕竟这一个镇子,秀才还是很难得的,一年也就那么几个。
就当这史瑞升想着考完这最后一场就回家时,恰好就在这最后一场中了举人,还是个解元!这可是白沃镇的头一遭。而史瑞升也当了几年的白沃县令,但不知怎的像是厌倦了这官场,便早早请辞,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通镇,做起了育人之事来。
因此,虽然史瑞升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在通镇、白沃县乃至黎州,都声望颇高,入仕之人称赞他进退有度,不贪不婪;未入仕之人则称赞他高风亮节,不为名利。
如今若是乔婉清还得不了他的眼,就算大凉对女子诗书无甚要求,也会让乔婉清落了笑柄。
虽然对现下处境还不了解,但还是先应付了过去吧。乔婉清稳了稳心神,从容自地上站起,缓缓整理仪容完后,行礼,拱手将《千字文》呈在双手,低头说道:“小女不敢违夫子教诲。《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启蒙之学,夫子无外乎重于句读之学。只要乔婉清咬字清晰,断句准确,便已过关。按理说,夫子便不会再为难于她。
听见乔婉清将一整篇《千字文》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史夫子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在最后还频频点头。但在她背完最后一句时,史夫子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方才,为师令你起身,你为何先整理仪容,而不是先行礼?”
“夫子,”此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娇弱而又故意中气的声音,“三妹妹刚刚来到夫子跟前,手脚无措,难免失礼,还望夫子不要怪罪...”
乔婉清的身体瞬间绷紧,是了,是这个声音!!!乔婉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副娇弱惹人心疼的嗓音,那副怜爱委曲求全的面容。
只见一名着彤色绣百蝶穿花襦裙的女孩颤抖着走到史夫子的面前,一边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史夫子,一边担忧地看向乔婉清,如果不是她嘴角那一抹笑意,可能就真的是姐妹情深了。
乔婉嫆这一番话,表面上看是为乔婉清开脱,却是在指责乔婉清不懂礼数,她再站出来为乔婉清求个情,两相对比之下,谁更胜一筹,立见分晓。
乔婉清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人,当初自己是怎么落败的?且不说这番话虽然抬高了乔婉嫆本人,贬低了乔婉清,但却也平白指责了史夫子与一孩童斤斤计较,如此一来,却是把史夫子推向了自己这边。再说了,史夫子说这话,明显是欣赏她,想考究她是否理解文中之意,半点没有为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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