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水杏跟前,轻声道,“听我一句,你先别磕了。我来跟阿娘说说看。”
水杏一怔,柳嫂赶紧就势把她搀扶了起来。她的眼泪未干,额上还淌着血儿,呆呆被柳嫂搀着,很有些站立不稳。
高玉芝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你预备怎么说。”
天杰取出一块方巾递给柳嫂,看向母亲的眼神有些发怯,也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阿娘。其实,这佃农制度,原本就不合理……”
没等他说完,高玉芝便气冲冲地怒斥道,“败家子!”
天杰闭了嘴,高玉芝又余怒未消地道,“在外头读了几年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也不想想,没有你祖上的这些田地基业,你拿什么读书?”
天杰不作声了,隔了会儿,复又开口,“阿娘,过几天就是小妹妹的祭日了。您看,是不是为她积点善呢?”
这话一出,倒像戳中了高玉芝的心事,见她神色略微松动,柳嫂连忙趁胜追击,“大奶奶,您这两年吃斋念佛,做的善事数不胜数。云凤小姐得菩萨庇佑,一定能够早日投生到一个好人家。”
高玉芝不说话,眼睛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着水杏,突然瞧见了她脚上那双鞋。
是双顶普通的绊带布鞋,但是针脚细密齐整,看着就格外利索些。
高玉芝扬着眉头问,“你自己缝的鞋子?”
水杏一呆,还不及点头,柳嫂忙不迭地代她回道,“回大奶奶,可不是嘛,我说她的手巧着呢。这不仅是鞋子,她身上的衣服裤子,可不都是自己缝的。”
高玉芝不露声色地笑笑,“那行。你就替我做一百双布鞋,外加一百个鞋垫儿,这佃租就算了。我就当替云凤积福了。”
柳嫂赶紧拉着水杏跪下,“还不快谢大奶奶。”
眼见着水杏又要磕头来,高玉芝连忙皱眉扬手阻止了,“行了,地上都要被你的血弄污了。我给你十天时间。没要紧就领了针线布材回去吧。”
水杏走之后,天杰过了好半饷,突然憋出一句,“阿娘,我们家又不缺鞋子。十天一百双,您想累死她吗?”
高玉芝瞅着儿子的脸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怎么?还怜香惜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个哑子,又不是黄花闺女,命还那么硬,生得再水灵又有什么用?别说你有那点心思,这么个人,就是进来做个下人,我都瞧不上眼。”
天杰呆呆目视着她磕过头的地,不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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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大亮。
下了床,头还是沉甸甸的,脚底下却软。
和王成在田里杠上的那一天,才从地上起来,就一头栽倒没了意识。然后,昏昏沉沉的,一躺就是两天。
他扶着头,慢慢走到灶间,锅里热着米粥,还有馒头。
小满喝了口粥,粥煮过了头,一股糊味。他皱了眉,又咬了一口馒头,大概揉面时没有发好,硬得嗑牙。
水杏是勤快,能干的,唯独做饭一直这样,不是焦了糊了,就是咸了淡了。
这糊了的粥和没发好的馒头,倒好像一盆冷水似的,兜头浇下,使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起来。
小满搁下碗,急急跑了出去。
才到门口,就差一点儿和水杏撞了满怀。
柳嫂先心有余悸喊了一声,“小祖宗,你慢点,可别把你嫂嫂好不容易求来的活计撞坏了。”
小满这才看见,她们两个人的手里,提着,抱着的,都是布匹,针线一类的东西。
水杏看着小满脸上带笑,一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就去摸他的额头,发觉烧退了,笑得更是柔和。
小满看了一眼那些布匹,很快又瞧见了她额上的伤,皱了眉,一言不发地盯着。
水杏遮掩着,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脸去。
柳嫂在旁唏嘘道,“你这小子,可真亏有个好嫂嫂,不然你早完了。以后,你可得有良心,有孝心,知道不?”
6.协心(上篇)
水杏拦着也没用,小满还是从柳嫂口中得知了她去地主家磕头的事。
“地是不用种了,可十天要做一百双鞋,你嫂嫂也是够受。”
小满晓得柳嫂说的都是实话,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心里闷闷涩涩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然而,越不是滋味,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淤积着,他耷拉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蹭着地,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又没让她去下跪磕头,也没让她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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