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是去官邸还是回陏园?”
俞绕良十五岁派到他身边做副官,是四个地勤校官里和他最亲近的。不在公值上习惯叫他“二少”,这些年来都没有改变。俞副官口中的官邸是寘台督军府,自从他结婚就已经搬离那里了。不过陏园离寘台不远,他母亲又惦念他,他汇报军务之余每常留下吃饭,有时也会留宿。
将要入夜,外面的气温很低。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街头人多,车子行进得很慢,能清楚看见往来穿梭的报童和卖烟女郎。他靠着靠背,手套压住半边脸,哑声道:“回陏园。”
俞绕良道是,“周小姐的花篮我已经订了,大舞台开场前让人送过去。”
捧歌星的花篮做得相当精美,当然价格也不菲,五个要十块现大洋,简直有点像宰人。冯二少在女人身上花钱从来不畏缩,俞副官却忍不住肉痛。造价太高,他觉得犯不上。那位周小姐如果是绝色倒罢了,事实上长得还不及家里少夫人一半美。全赖那一身媚骨,讨男人欢心这点上确实占优势。要说二少并不是这样流俗的人,他也看得出他待那些女人三心二意。花出去的钱无非是不动感情的代价,他心里在乎的始终只有少夫人吧!
汽车轧上电车的轨道,略微颠簸了一下。窗口飘进来一股甜糯的香气,热腾腾的桂花味。他探身往外看,街边上有人卖糖炒栗子,汽油桶做成的煤球炉上架了口大锅,挥舞着铁铲在石英沙里翻炒栗子,正炒得热火朝天。
“停车。”他突然喊,很快开了车门。
俞绕良有些意外,慌忙跟下去,看见他退到一个摊子前,买了一袋栗子捧在胸口。
南钦爱吃栗子,当初留洋时想念家乡的味道,他跑了几条街才在华人区买到。大概是心境不同,中国的小吃在美国总不及想象中的好,她怏怏用了几颗就扔了,从此再没有提起过。
纸袋里滚烫,蓬蓬的热气翻卷蒸腾,一bō_bō拍在他的下颌上。车子复往陏园方向行驶,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有个愉快的假日,可是他却从家里出来了。至于原因他也闹不太清,中午喝了点酒,恍惚记得和她有些口角,总之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和他们之间的心结比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够得上要紧一说。
车开进陏园大门,在喷泉旁边停下来。家里的佣人出来迎接,他下车的时候还把栗子拎在手里,问:“少奶奶睡了吗?”
吴妈说;“少奶奶用过饭,早早就睡下了。”
他微一顿,有些嘲弄的笑了笑,把纸袋子随手递给了吴妈,“去做盘栗子烧鸡,我还没吃饭。”
大厅里灯火通明,军靴踩在地毯上寂寂无声。他走到楼梯口向上张望,犹豫了一下才举步上楼。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慢慢走过去,面前那扇红木雕花门紧闭,仿佛割断了所有的感情和联系。他略踟躇了下方去拧门把手,以前试过很多次,每次都是锁着的,今天却很奇异,居然让他拧开了。他知道她绝不可能故意给他留门,多半是忘了。
他闪身进来,床头的灯还没熄,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光晕和香味。他伸手搭在床架子上,从床尾看过去,她侧身躺着,沉沉一头乌发铺满整个枕头。他转到她对面,默不作声,就那么静静打量她。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他想起大哥家妙音常抱在怀里的赛璐璐的洋娃娃。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还有灯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初见她时惊为天人的震动,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越走越远,到现在咫尺天涯,实在叫人沮丧。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没办法日更,估计一周三到四更,先收了我吧~~~~
☆、第 2 章
南钦向来浅眠,稍稍的一点动静都能惊醒她。先前头痛,吃了药就躺下了,心里还记挂他没有回来。后来精神不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睡迷了,昏昏噩噩以为天还没黑,以为是佣人进来探她。谁知一睁眼,看见他在面前,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窗帘太厚看不见天光,她往墙上暼一眼,快七点了,时候不算晚,但是她毕竟已经睡了,睡下了就不太喜欢他进她的房间。
她扶额起身,“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良宴在梳妆台前的天鹅绒方凳上坐下来,拍了拍膝头褶皱道:“我吃不吃无所谓……这么早就睡,不舒服?”
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吵过了,回来后若无其事。似乎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你忽视他,他也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恹恹地下床倒水喝,经过他面前,丝质的睡衣轻飘飘从他手背上滑过,像个拿捏不住的梦。他往后靠,脊梁狠狠抵住梳妆台边缘的棱角,有些疼,但疼得鲜明。他说:“明天是尚谦和德音结婚的日子,中午让曹副官先送你过寘台,我把署里的事安排好了再来。”
德音是他同母的妹妹,新郎姜尚谦是他们的校友,也是陆军总司令姜道彰的四公子。冯姜是政治联姻,这个年代上流社会里纯粹为爱结合的实在少得可怜,南钦怔怔的,她和良宴如果现在还能和睦相处,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她的出身并不耀眼,父亲是满清时期的道台,后来复辟失败郁郁而终。她那时还年幼,无父无母只好投奔姐姐,然后辗转出国,遇上了他……终究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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