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十条直角坐标和二次函数的题,做得她想吐。但中考数学卷最后一题十二分,她因此一分未失,高出录取分数线两分,进了s中学高中部。
那道题的答案在她脑海里生了根。
整个高中时代唐方都有恐考症,临到考数学和物理前,总做噩梦,一张张卷子,一道道题,她脑中一片空白,明明都学过,却怎么也看不懂题目,解不出答案,急得心跳加速满头大汗,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像海关大楼的大钟一样那么响。她就把这个答案匆匆忙忙写到每一道题下。醒过来的时候又急又气又委屈。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唐方舒出一口气,从冲锋衣的内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后才给小宋打电话。115号只有三楼有一户人家亮着灯。雨丝吻在脸上,湿冷又不失温柔。
林子君她们都不再提起周道宁。其实提了也没什么。唐方觉得十年磨一剑,自己早已今非昔比。对着方少朴那样的颜值和调笑,她都能应付自如不为之动。虽然说一点也不动心是假的,但压得下去。
她当然喜欢过周道宁,喜欢了五年,很喜欢很喜欢,无限接近爱,也许就是爱。但为什么会喜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一直得不出结论。人心真是不可捉摸,为什么不再喜欢,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喜欢了,却清晰无比别无他选。偶尔唐方也会思考,如果不是周道宁,是李道宁张道宁搬进115号,长得不那么好看,她会不会还喜欢他。
高中毕业那年,八月的台风暴雨夜,她躲在厕所里,蜷缩在这个马桶上,哭得不能自已,最后把那抄了歌词的卷纸都拿来擦了眼泪鼻涕,看着玫瑰花和字浸在水里,朝着一个方向急速旋转,下沉消失不见,好像她的一部分也跟着被冲走了。青春的割礼残酷而无可挽回。
现在这个没了马桶盖和马桶圈的马桶,带不走任何东西,她也再没什么需要被冲走。点点滴滴的往事从最早的鲜红色褪成淡绯色,再变成漠然的白色,最终失去了令她怦然心动或撕心裂肺的能力,变成一场场轻描淡写的曾经。
看着对面102室黑乎乎的八角窗,唐方想起窗西边大树上以前有白蔷薇缠绕而上,绵绵不绝,足足两三层楼那么高,一到五月,跟瀑布似的美得惊心动魄。这几天进进出出她倒没想起来看一看,不知道还在不在。
铁门咯吱响了,唐方懒得动,想着让小宋她们先搬别的,她还能再多靠一会。离近了才发现却是另外一帮人,当头的三个人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手上吊着石膏,还有一个年纪很大肚子也很大的老外。经过这堆杂物时,三人都不禁扭头看了看马桶上的唐方。
老外好奇地看向唐方,笑眯眯地朝她挥手,一口滑稽的普通话:“嗨!晚上好。”
唐方尴尬得很,索性把帽沿拉低,进入“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认识我”的自我催眠状态。
“当心点,慢一点。”
一群工人忙着把一堆堆祖母绿的材料往大门里搬,看不出是瓷砖还是什么别的。
102室的灯突然亮了。
唐方半晌才回过神来,刚要站起来,一道身影挡住了光。
“阿姐是来做搞卫生格?侬好侬好,辛苦哦。请问还有香烟伐,借一支好伐?”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十二万分的自来熟。
棒球帽下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无比诚恳亲切,牙齿很白很整齐。
唐方目光落在他吊着的石膏上,忽然意识到什么。呵呵,零下五十度被困七十小时,要送莫斯科治疗?她默默拿出烟盒颠了颠,半支烟孤零零地探出头去。
干净修长的手指把那半支烟抽了出去,朝唐方竖起了大拇指:“中南海哦,阿姐有品位。”
唐方举着的烟盒停在半空中片刻才收了回来。
“谢谢阿姐,侬打火机有伐?”
唐方掏出塑料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
棒球帽低了下来,就着火吸了两口,连声赞叹:“呀,是一毫克的中南海,现在买不大着了。灵格。”见唐方没搭腔,他蹲下来改说起普通话:“大姐你这双套鞋也灵的,搞卫生最方便了。现在a货做得跟正版一模一样,要不要一百块?哪里买的?我也去买几双,送人也好的。”
唐方冷哼了一声:“淘宝,68。”她歪过头终于看清楚了石膏上自己电话号码边的三个字:女神经。工整如印刷上去的。
大门口走出来另一个男人,朝着这边喊了一声:“易生,你进来定一下壁炉的位置。”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把她当成钟点工阿姨蹭烟蹭火邪气勿要面孔格赤佬,果然就是陈易生!骗了三个月的续租期竟然偷偷摸摸还要装修什么鬼东西!
唐方霍地就要起身。
噗通,一声惊叫,唐方整个屁股滑进了马桶里,两只正版高帮雨靴翘在外头挣扎着。
册那!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沪语注释:
洋泾浜:不正宗
邪气勿要面孔: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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