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假期,一日是中秋,一日是补中秋休假,因为中秋那天是星期天。这两天天气颇热,无异于夏,整日的赤着膊,不觉得冷。中秋店里每人分月饼一盒,约洋一元一角。裕元又带来朋友送的四盒月饼,及一元五角的花生米,作“月圆宴”。均臣趁此假期,读前两天裕元那位交通大学朋友带来的书。先是看高尔基的《母》,系述俄罗斯的劳工革命。主角为一青年工人伯惠尔和他的母亲,领导工人觉醒几番入狱,并同时殉难。另一本是奥达茨的《自由万岁》是穆俊译的独幕剧本,这是部尽露希特勒纳粹党的凶暴的剧。最后又看了长白著的《江南的新生》和程造子的《地下》,两部分别是记述抗战时期江南敌后抗日的实况报导和小说。
一口气看了这么多本,均臣又累又兴奋,便放下书,就请锦华教习自由车。刚开始时他连跌数交,后来只要上车时一助,就可左右驰骋,一些也不费力,他的窍门是,只要车头把正,那安稳清扬之舒服,真不可用言而喻。锦华见均臣进步不小,顿时小人气盖,居功自大地大叫“请客”。均臣见状祗好点头,锦华还紧追不放,连连说要立刻实行。均臣犹如哄孩子一般地说:“好,好,不过现在我没有钱,不如明天请你吃月饼,哈,看你小子真可耻极矣!”锦华恬着脸嬉笑着。
隔天晚上莉霞送来月饼三只,均臣便将一只给锦华作为昨天应承其的答谢请客,算是打发了他,另一只则给了裕元,最后一只留给自己。大家吃完月饼,均臣想继续看那本《江南的新生》,但处处寻不着,后来均臣似有头绪,故问锦华可见到,锦华笑而摇头,均臣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趁锦华出外后,大翻其抽斗,连一张张的报纸都寻看,果如均臣所料,此书夹在其抽斗里的书报中。再视书背则见有l长形剪痕一处,均臣断定是锦华为之。均臣将事体经过告诉了裕元,裕元去问锦华,当然锦华坚赖之于尽,但他的神态与动作则一目了然了,好在裕元气量还大,没太去追究。估计锦华是因为均臣将三只月饼平分,觉得裕元是无功受禄,而起嫉心,遂作此事,不过这也是均臣意料之事,可见均臣识人已可透视三分。
中秋过后第一天,均臣七时起身,感觉嘴非常苦辣,大约是睡眠不足吧。店中陆先生之岳母托陆买“百龄机”半打,还要价目便宜些的。百龄机此时是上海最流行的万灵药,像人丹、清凉油差不多。据说十几年前,上海有大亨黄楚九者,因常食山珍海味,导致消化不良,便秘且胃纳低下,于是求医于其女婿日本留学回来的臧伯庸,一副药后竟症状大减,食欲大振,于是开始成批生产,起名“百龄剂”,不料报纸广告印成了“百龄机”,结果反而销路大好,名声雀起,黄大赚,成为其摇钱树。陆先生叫均臣到各家去问问百龄机的行价,前次曾去过华美药房,当时问价是10元5角一大瓶,均臣这次又先来到华美,这次问时竟然已涨上一元,变成11元半了,均臣只得回。回来问陆先生还要不要,陆先生随口说﹕“先去买来半打再讲”,少顷又说:“阿可以便宜些吧?”均臣再去华美,意出预料,那柜头小鬼本来要说每瓶还是11元半,忽被另一位柜头老鬼看见,他知均臣刚才来问过,便马上说货已涨价,须12元。均臣大呼“枉哉”,不过也知道与此辈兽虽争也无益,只得再向其他各家去问,结果皆须12元,没法只得归,路上均臣暗自恨恨地哼道:“这就叫做,‘问你还要便宜否?’”回店后,好在陆先生倒也没怪罪,均臣问是否还买,陆先生摆摆手也不回答。陆先生全身心都在生意上了,心不在焉地只说了句:“海关沈先生将调往他处啦,恐怕生意将敲坍了。”边说着还边作出极苦闷的样子。然后说要到其亲戚家去吃豆腐羹,估计又是去车麻将了。
天气真冷,犹如深秋时节,使均臣想起家中正可收晚谷时节,还有野刁红也可开始采了。这几天大蟹又上市,每只大的三元。富人们的雅福真不浅,又可“饮酒菊花下,肥蟹正应市”了。当然穷人也有穷过法。这天从虹口回来,均臣替赵先生买蟹二只计洋一元,很大,不过已半死,赵叫它是“物优价廉”。裕元看了也眼痒,亦跑出去买了二只。买回来白蒸,再买老酒三角,赵先生、裕元和均臣三人大畅饮起来。均臣边吃边胡思乱想着:“吃”是人们最容易做到的事,也是人间所最欢迎的事,其实“吃”是很不贱的,无论愚人、庸人,他不见得不会“吃”,所以吃是一种消耗,无可珍奇的,并且要看它平常,更不必为了“吃”的贵贱去争斗。
晚上,莉霞与阿芳从姨母处来送来大被一条和绒线马甲一衣给均臣,说是寒露到了,该添置衣被以免伤风。均臣因鞋的边缘脱线三寸余,于是交给莉霞让她帮着补了。临走莉霞又提到二舅父的儿子家麦。家麦是二舅父过继的儿子,因为其母亲死的早,二舅父对他甚为溺爱。在家麦少年时,一向对外婆或舅父母等都如自己父母一般,非常亲热,而二舅等亦爱其如己子,甚至百倍于己出。均臣等表兄弟姊妹,也极爱戴他,因他大他们数岁。岂知他于沪学业后,人就变化极大,现在毛全泰任事,却竟然常与姨夫冲突,将以前之恩义,忘之殆尽。他刚结婚时,也对其岳父母如己父母一般,谁知如今又大说其岳老太坏。近又与其妻大打架,原因是家麦与其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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