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越来越紧,据这几日报载,渝方在攻缅甸,战事极烈。另外,美军机欲空袭沪的消息亦愈传愈甚。为备不时之需,店中收了一石米,但竟要洋一千八百元。银行也开始挤提了,至银行取款的人很多,据说别的银行亦是如此,这也大概是一种应响吧!不过这些消息反而使均臣精神很兴奋,他相信天将明了,中国是否将走出这沉沉的黑夜?现在局势上哪怕一个细微的变化,上海人都会往好处想,大家像是“苦秦久矣”,盼着天明,不然这日子要如何地过啊!
老赵在上半年囤了许多皮带扣,赚了些钱。大家叫他请客。所以在这天中午叫菜三只,洋二百四十元。午饭时,钱小开谈起花红与工资,大家都觉得愤愤,将从前被老板们所侮诸事一一发泄,一时恨不得欲啖其肉。吃完饭大家索性将店中从前有送剩的锉刀数把,都拿出来卖了,大约值洋千元。均臣带了这些卖锉刀的外快钱去了葛先生处,葛先生说还是收进账簿内,不然全生如果去告诉刘廷章反而不美。另外,葛先生又给均臣洋二百元﹐说是去年所囤锋网卖了赚了好几万,因此而给的,并叫均臣不要对别人说﹐因锦华﹑裕元均没有的。均臣坚之不要﹐而葛先生却一定要给。均臣想如不受葛要发怒的﹐只得忍辱受了。这时,葛夫人正好在旁边,又摆出了“师母”架子﹐大概因均臣受了他家之钱﹐所以才如此的。均臣想:其实我难道是为了这些区区之钱而来替你做奴隶的吗?我本不想要这钱的,全是为了你男人的面子才受的,女人之眼光永远是这样的小。从葛先生处出来时,又遇到葛的一对儿女,招呼均臣为“学生意”,在均臣听来,其意与“奴隶”差不多。但他又没办法,只有怒视着两个小人,他知道这不怪孩子,实在是做娘的不好。
前几个星期吃了许多“保利太民”,均臣的气管炎刚好些,可是现又发原了,于是在回来的路上,去重松药店买保利太民,价格是洋120元,但是必须要带买治淋病的掳疾儿一瓶,另需洋16元。均臣不高兴买﹐自己又没淋病为何要买,而且被人知道买这种药,会以为他生活不检点,所以转去了南洋药房同样以120元买了一瓶﹐但不带什么淋病药的。后又在中西药房买痰散一瓶48粒,洋30元。买了药,均臣不禁想起姊姊莉霞,上次买鱼肝油的钱就是莉霞和幼臣给他的。为了莉霞,他不但夜里睡觉不安,连在日里也不喜看书了,莉霞去无锡已十多天了也没个音信。想到此,均臣直接去找了幼臣,又一同至姨母家,姨母又说些吓人的话,诸如恐怕莉霞与泉口角而自寻短见了,或被骗子骗走了等一些可怕测念。听姨母这么讲,虽然不能让人相信,但也闷得均臣万分难受,想在周一如还无音信,将亲赴无锡去寻。
从姨母家出来,一路上,幼臣对均臣说起他的老板余汉洪时常差他去作私事,而且一有不悦意,就要出闲话。听罢,均臣教幼臣:“不要去屈服此种畜生,此种人不过是靠学徒们掘金的,卑鄙之物宜反抗不宜屈服,不然你忍耐他却进一步了。”接着,均臣又说起交友需慎重,他举例,比如裕元此人只宜浅交,不宜讲知己。此人虽不是奸险之辈,可是大家一不合意,他就会下辣手而不讲情义的。好像他对葛先生说炳仁懒惰,对锦华也在背后打击,等等现象看来,虽然你从前待他如何好,此人却决非可交之友,宜远为是。
均臣又问起幼臣的这段时期的规划,幼臣答不出,均臣也不理他,直接说自己想的下一个志愿是在空闲时将初中的科程来修了。说着,他们不觉来到四马路,便顺道去了旧书店。均臣先翻看了初中三﹑四的史地,觉得到自己的历史等知识尚浅﹐于是就只买了正中中学的初一﹑二史地共四册,花洋廿四元。此外,均臣还掏着一本《回忆鲁迅及其他》。接着他们去了华联,在图书馆里又借了萧干所著的《落日》和《灰炉》二本,均臣觉得此作者的散文很美。同时,还借了辜瑞生着的《余生》剧本。出来时看到图书馆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布告,说华联图书馆主办《联友》半月刊﹐欢迎投稿,不论诗歌论文以及译文﹐惟不可牵着政治云云。这让均臣大感兴趣,忙记下投稿具体事宜等。
刚回到店,就见阿芳抱着莉霞的女儿来﹐说莉霞回来了,均臣和幼臣遂与阿芳一同又至姨母家。见到莉霞,均臣好一顿埋怨,问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来,莉霞抱歉地说,因为每想写信,可是一来因没有笔纸﹐二来因很快就要回来,就不写回信了。等泉将他们的行李拿来时,已是晚上了,于是买蟹及酒大吃,蟹是姨母用火酒煮的。
日人的明治节到了,全市又出来颇多谣言﹐发了许多号外,上面写着“中日二国同盟亲善﹐日人在全面和平后,便立即退出七七以前之土地”云云。因为是日本节日,江南所也休假,但昨日接江南所电话欲买玻璃﹐非常要紧﹐因此均臣还是陪日舰军曹及工程师等至黄恒祥玻璃厂。因为此货很少,黄恒祥已派人至杨澍浦货仓去取。同去的日军曹神气活现﹐存意欺辱﹐大声说为什么这样迟还不拿来。均臣气得无话可说﹐闷闷地忍着辱,又暗暗地骂着:这个令人厌恶的生活,活着像条狗,可是商人的哲学只是“有钱赚就好了”,哪管什么脸面,更还要奢谈什么“亲善”呢。
中午叫包饭作烧的鸡送了来,老赵说不愿给锦华吃﹐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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